主意既定,他硬着头皮,向前拱手为礼,使出缓兵之计。
“将军愿意娶小女为妻,刘某当然欣喜万分,只是这桩喜事,可得要从长计议,不如先让我回去准备,咱们改日再来详谈?”他挤出笑容,嘴上的客套话说得十分流利,脑子里却是在盘算着,该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带着宝贝女儿们逃出京城,躲到南方去避避风头——
雷贯天眼中的光芒一闪,大胡子后的嘴角扬起。硬如巨石的拳,重重的往桌上一槌。
“好!”他大喝一声。
那个“好”字,活像旱天炸雷似的响起,正在考虑该乘车还是坐舱落跑的刘广,被轰得脑内嗡鸣,胖大的身躯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待他回过神来时,这群凶神恶煞已经如来时一般,迅捷的撤出亭子,跨步回到坐骑旁。
雷贯天扯住缰绳,单膝入蹬,俐落的翻身上马。坐在黑马上的他,看来更加的威武慑人。
“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午时,我就登门迎娶。”他朗声宣告婚约成立,然后一扯缰绳,领着属下们追风逐雷似的离去,马蹄声轰隆隆的远去,大队人马转眼就没了踪影。
刘广站在亭子里,双眼发直的看着他们沽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动弹。
明、明天?!
不不不、不行啊!
忽然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捧着肥嫩三层下巴肉,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才一天的时间,根本就不够让他们父女逃命啊!
春阳暖暖,和风徐徐,四周鸟语花香,而刘广却胖脸惨白,全身发冷,像是整个人被浸在冰水里似的。
他抓起桌子上的“证物”,然后抖着双腿,泪眼汪汪的往严府的方向撒腿狂奔,急着去找人主持公道,保住他这颗胖脑袋。
呜哇,少主,救命啊——
第一章
京城之外,城南湖畔。
湖岸绵延数里的桃花林旁,有座高墙大院的豪宅,高耸的围墙,圈住墙内华丽的亭台楼阁。宅内花木扶疏,景色雅致,在春阳的照拂下,犹如一幅美丽的画。
穿过春花满布的小径,在宅院的深处,有一座书斋。
书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采用厚重色沉的黑色砚石、青铜,以及轻巧细致的柳木,看来简洁而典雅。
在书斋外头,那扇菱花纹的窗棂上,趴着四颗小脑袋。她们紧挨在一块儿,紧张兮兮的往里头瞧,脸上都带着惶恐不安的神色。
四个少女都生得圆润软甜,滴溜溜的黑眼珠,配上粉嫩嫩的脸儿,让人看了就想捏一把。
她们是刘广的女儿,一胎四胞的姊妹,因为生得极为相似,又打扮得一模一样,同样的丫鬟髻、同样的轻暖绸衣、金绣花鞋,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她们的爹爹都难以分辨。
“怎么样?怎么样?”刘甲儿问,胖软的身子直往窗台上挤。
“少主没说话。”刘乙儿小声报告。
“该不会真的要我们去嫁那个——那个——”刘丙儿甚至不敢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号,光只是想到他,就伯得瑟缩不已。
靠在最左边的刘丁儿,伸出小手,轻拍姊姊的肩头。“别担心,少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想起自个儿的少主,四姊妹顿时涌现无穷希望,晶亮的眼儿全转向书斋内,望向倚坐在黑砚石桌后,那个面目俊雅的白衣男子。
她们的少主,可是航运首富的独子严耀玉,放眼天下,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但富可敌国,兼而机深诡谲。她们从小到大,还不曾见过有什么人、什么事,能难得倒严耀玉的!
看,少主要开口了!只要他一开口,她们就有救了——
“没办法。”严耀玉慢条斯理的宣布。
啊?!
此话一出,挤在窗口的甲乙丙丁全呆了。
趴跪在桌前的刘广,更是吓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连忙掏掏耳朵,赶紧又问了一次。
“少主,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没办法。”严耀玉言简意赅,语气平淡的重复,挥动手中的狼毫笔,继续批阅帐册。
不会吧,少主……少主不是无所不能吗?
刘广挪动庞大的身躯,急忙往桌前凑,把胖脸贴在帐册上,想引起严耀玉的注意。“可是,来龙去脉您不是都问清楚了吗?既然如此——”
“就因为问清楚了,我才会告诉你,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严耀玉搁下笔,淡淡的答道。
昨日刘广冲进书斋,又抖又哭的求他作主,几刻之后,那些失踪小厮与护卫们,也你搀我扶的爬回严家大宅。
护卫们诚惶诚恐的报告,说是遇上了一队蒙面大汉拦路奇袭,把他们敲昏,绑在离官道几里外的树林里,这才会跟刘广分开,没能护送大掌柜回府。
这么明显的计谋摊在眼前,严耀玉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要你赔偿,根本就只是个藉口。你也该看出,雷贯天是有心要你的女儿。”严耀玉笑容可掬的提醒。“他既然有心要你的女儿,哪里还容得任何人阻止?”
那个男人不但固执,而且极有耐心,一旦看中猎物,就绝不放弃。曾为了敉平某次叛乱,率领手下精兵,不分昼夜的缉捕叛军领袖,一路追进大漠之中。
这样的男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会将任何阻碍放在眼中。
“少、少主,求求你——”刘广磕头如梼蒜,胖脑袋在桌子上撞得砰砰作响。
“那四个丫头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她们进了虎口——”
严耀玉拍拍他的肩。
“别哭了,你想想,你女儿到底是嫁了个将军,成了将军夫人呢!就算是由我去挑,只怕都挑不到这么好的归宿。”
“但是——但是——他他他——”刘广抽噎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会吃人啊!”
关于雷贯天的传闻不少,其中最为骇人的,是他那异于常人的“偏好”——
他会吃人!
人们都在传说,雷贯天不但渴饮匈奴血、饥餐胡虏肉,还会拿那些叛军首领们的脑袋来喀喀喀的猛啃。就因为如此,那些蛮族们,才会一听见他的名号,就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作怪。
除了征战沙场之外,平时日于里,他还在北方辟了一座牧场,身旁的奴仆属下,据说不是缺手,就是断脚。京城里的人们议论纷纷,说他去年中秋吃了那个人的手,今年端午用这个人的舌头包了粽子——
听见爹爹的哭喊,窗口的四姊妹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刘丙儿更是哇的一声,怕得开始乱哭乱叫。
父女五人全都慌得没了主意,身为主子的严耀玉,却淡然一笑,不痛不痒的答了一句。
“喔,是吗?”
然后,他低下头,迳自又开始批阅起帐册。
眼看主子撒手不管,刘广心里纵然有怨,却也不敢吭声,只能流着眼泪,走到门外把四个女儿召唤入屋。
“少主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他透了一口凉气,凄凄然的望着女儿们。“既然躲不掉,那么,咱们总得决定,待会儿是谁要被吃——不,被嫁——”
在一片嘤嘤啜泣声中,刘广用发颤的胖手,做了四张纸签,其中一张用艳红的朱砂笔,画了一枚血淋淋的圆圈。然后,他把纸签扔进青玉笔筒里,晃动几下后,就拿到女儿们的面前。
甲乙丙丁缩在墙鱼,恐惧的瞪着爹爹怀里的青玉笔筒,谁也不肯伸手,仿佛里头搁着的不是纸签,而是致命的毒蛇。
刘广也在哭,胖脸哭得都发肿了。他狠下心来,把笔筒凑到甲儿面前,半逼半哄的抓着她的手往里头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