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讲话都用文言文吗?”她好奇问。
“我就说他搬弄是非!”安然盘起手臂,道貌岸然。
安可仰给父亲一个白眼。“然后他开始告诉我,一个十五岁的未婚妈妈未来有多么悲惨,人生有多么绝望,曼曼的这一生从此毁在我的手里,而凌家父老子幼,又是多可怜、多弱势、多值得人同情,他则是多痛心多厌世,而这一切都是我的轻率妄为所引起的。”
“这么说也没错。换成是我儿子,我若不把他五花大绑送到女方家请罪,良心怎么过得去?”梁千絮点点头。
“照啊!正是如此。”安然一拍桌面,深得其心。
老少两人当场就惺惺相惜起来。
“放心,五花大绑请罪的过程一点都没少,这条不平等条约是后来加签的。”安可仰哼了声。早该知道老八股和小八股会一鼻孔出气!
“讲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她越听越迷糊。
安然立刻接下发言棒子。“好,那你评评理。我知道这个儿子从小就桀骜不驯,越是处罚他,他的反叛心只会越高,所以我把利弊得失分析给他听之后,只提出一个小小、小小的交换条件。”
安可仰马上像背书一般,念出在脑子里作祟了十几年的魔音,“‘我担心你不知收敛的个性,总有一天会害了你,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你要念书、谈恋爱或如何过你的人生我都可以不管,唯独你的职业必须听凭我的吩咐。’”
“嗯。”她听完了,点点头。
“嗯?你只有一个‘嗯’?”安可仰瞪住她。
“我没有听到任何不平等的地方。”她讷讷地说。
“你不错,我欣赏你。”安然龙心大悦。
安可仰一拍脑袋。“你听清楚,随我高兴如何过我的人生都可以,但是我的职业必须让他决定。这个机关你没听出来?”
“呃,没有。”
“好,那我告诉你,我老爸在我高二那年说,他希望我未来当一个律师,他只有这个要求,所以我必须信守承诺!”
“当律师不好吗?”她反问。
“这不是当律师好不好的问题,当律师就得考执照,考执照就得先念相关科系,所以我的大学科系选择权便奉送给他了;大学毕业之后,我考完律师执照交了差,不愿意继续深造。于是他又丢下一句:他和美国的友人计划在纽约开一间事务所,所以他不是要求我在台湾当律师,而是去美国。为了那个该死的承诺,我不得不再去美国念法学院,考那捞什子的Bar exam,又拿了一张美国律师执照!这下子连研究所也听他的了。等我两国的执照都考上手,也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让我挂人头,结果呢?这老头子又说他打消主意,不在美国投资了,所以我必须回台湾替他工作。什么‘如何过我的人生都不关他的事’,从答应这个不平等条约开始,我的人生就整个送到他手上捏圆捏扁了。”
梁千絮对老人家露齿一笑。
安然就是知道儿子言出必践的性格,才敢这样豪赌。这该说是安可仰骑士风范,或是老人家教儿有方呢?
“安老先生,您这款条约的边际效益很高呀!”
“好说,好说。”安然努力维持扑克脸,得意的神色根本掩不住。“不过这小子钻法律漏洞,竟然给我当一名‘人头律师’,其它时候都在干他自己的冒险事业。”
“您应该感激我起码还愿意当个‘人头律师’。”安可仰冷笑一声。
“所以你今天进来就是为了告诉我,经过这许多年,你决定做个背弃承诺的小人了?”安然脸容一肃。
“非也非也。”安可仰又笑了,这回笑得极端邪恶。“我翻身的日子终于到了,记得你在我哥大法学院毕业的那一年怎么说吗?”
安然真的想不起来了。
安可仰非常乐意提醒他。“你说:‘儿啊,等你成家立业之后,我就可以不再管你了,在此之前,你还是得听我的。’”
“那又如何?你小孩是生了,可现在女儿不归你,婚是结了,香云早就跟你分手。你哪一点符合翻案要件?”
安可仰微微一笑,挽起身旁女人的手。
“因为我已经有认真交往的对象,不是炮友,而是交来成家的那种对象。如果结婚代表刑满出狱,现在就是保释期,我要求重审条约,还我自由。”
梁千絮呆住。
他……他……他在讲的人是她吗?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他之前没说过……他们并不是……他……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你是认真的?”安然狐疑地盯着两人。
“真的。”安可仰平静地望着父亲。
安然深思的神情与儿子像极了。虽然他对梁千絮的认识还不深,尚未明白她吸引儿子的特点何在,但她确实和以前那些扭扭摆摆的艳娃大相径庭。或许,儿子终究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谅你也不敢拿这种事骗我。保释期打算定多长?”安然终于问。
“这种事哪说得了准?说不定交往个两年,她就把我甩了。”他耸耸宽肩。
“两年?”安然拧起浓眉。“不行,太长了,最多一年!你也不想想自己已经三十三岁。”
慢着,他们现在在讨论什么来着?
“我……”梁千絮回过神来。
“卓别林到了七十岁照样生小孩,伍迪艾伦直到六十几岁才娶现任的艾伦太太。”安可仰反驳。
“但是……”她还想插话。
“卓别林和伍迪艾伦不是我儿子,他们高兴几岁结婚都不干我的事。”安然断然说。“一年,这是我的底限。”
“其实……”她举起手。
“一年?”安可仰搔搔下巴。“好吧!暂定一年,不过我不敢打包票,只能尽力而为!”
砰!一声椅背往后撞到壁板的巨响。
两个男人顿住,齐齐望向她。
“请你们不要把我当成隐形人一样的讨论好吗?”她站起来庄重地宣布。
半晌,安然选择退出战场。
“接下来是你们小两口自己的事,总之我已经把底限晾出来,你们好自为之。”他傲岸地离开会客室。
“这简直是未审先判!”梁千絮无法置信地目送他出门。
“亲爱的……”他安抚道。
“不要用那种肉麻的昵称来叫我。”她举起一只食指警告。
“姑娘……”
“叫姑娘也没用。”她效法他的父亲大人,往出口迈去。
接待小姐的“谢谢光临”被她隔绝在事务所内。
安可仰立刻迈开长腿追出来。
夏末秋初的热浪将马路上的尘烟闷得更刺鼻了。
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亲她一通,再莫名其妙把她拉到他父亲的事务所,莫名其妙告诉她一些父子过招家族史,最后再莫名其妙宣布他们要交往,只差没直接拍板定案他们的婚期了,姓安的到底将她当咸什么?
“现任的女朋友,未来的未婚妻,倘若再有缘一点,就是铃当未来的继母,我儿子未来的妈,但我想我们先不要谈到那么远好了,一步一步来。”
“……我又把心声说出来了?”她平静地问他。
“大声又清楚。”他的牙齿太白了!
“我、不、要!”她一字一戳他的胸膛。“你听清楚了没有?我、不、要!我不要当你脱离那个不平等条约的门票!”
“你以为我是为了脱身才跟你交往?”安可仰的表情滑稽极了。“姑娘,倘若是我不喜欢的女人,再来十纸契约也不能将我往那个坟墓里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