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十九!”
有人在身后叫唤着,打断她紊乱的思绪。
“什么?”她猛然回神,才一转头,就看见唐威站在身后,满脸关怀的看着她。
“你还好吧?怎么对着酱缸在发愣?这缸酱有问题吗?”唐威低头,闻嗅着酱味,只闻见满缸浓郁的酱油香气,丝毫没有败坏的味儿。
“不,酱油没事,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她摇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让爹爹看见她的失魂落魄。
“没问题就好。”唐威轻咳两声,将手中那瓮陈年老酱,小心翼翼的递给她。“来,捧好。”
“这是什么?”
“我珍藏了数十年的好酱啊!”唐威摊开手,一脸无奈。“前些日子,我答应无双姑娘,要送她一坛宝贝当谢礼。如今虽然婚约解除了,但是礼数仍不可失,这坛酱还是得送去。你要是没事,可不可以替爹跑一趟龙门客栈?”
龙门客栈?
那四个字,在她眼里点起了亮光。她咬着下唇,想起宫清飏是龙门客栈的掌柜,她要是去了那儿,就能看见他了——
唐威见她闷不吭声,还以为她不愿意,脸立刻垮了下来,连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你不愿意吗?那、那,那我让小山子去好了。”唐威叹了一口气,回头朝着正在做事的小山子喊:“小山子,那你——”
“我去!”十九匆忙打断爹的叫唤,把那坛陈年老酱抱在怀中。“我去就行了!”
唐威转忧为喜,乐得呵呵直笑。
“啊,是吗?那好,快送去、快送去!”只要这小俩口见了面,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十九的心,老早全都飞去龙门客栈了。她可不晓得,爹爹另有盘算,只是抱着那坛酱,匆匆忙忙就往外走,转眼就出了酱场。
第八章
天上的云依然厚重阴沉,灰蒙蒙的一片,像是随时会降下雨来。
玄武大街上的摊贩,就怕等会儿大雨倾盆,全都忙着收拾货品,抢着要在大雨落下前,把摊子收拾妥当。
十九捧着那坛陈年老酱,沿街疾行快步,愈走愈快。
她也不知自个儿在急什么,但就是急着想奔往龙门客栈,只要到了龙门客栈,她就能见到宫清飏了。
噢,她、她、她绝对不是想见他喔!而是——而是——她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会儿,总算找出理由——对了,她只是内疚打伤了他,想去看看他痊愈得如何罢了!
想到这里,她重提脚步,快步又往前走。没一会儿,她已经走过大半条玄武大街,来到龙门客栈前。
客栈前人来人往,菜肴的香气、小二的吆喝声,以及饕客们把酒谈话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她站在门前,捧着酱料欲踏步而入,明媚的双眼在屋内绕了一圈,直到落在柜台边,瞧见那熟悉的身影。
她没察觉,自个儿的嘴角,因为见着他,竟微微扬起。但是,下一瞬间,当她瞧见柜台旁的状况时,红唇微扬的弧度就冻住了。
柜台前头,挤满了几位姑娘,抢着说话,全都在争夺宫清飏的注意力。他站在那儿,像是个统御三宫六院的君主,身处在一群争宠的莺莺燕燕之中。
“掌柜的,你何时要来我家布行坐坐啊?”
“嗳,掌柜的,您别理她,倒是有空的话,记得来咱们那儿玩玩。”
“掌柜的,您别听她的,来我这儿,我请您吃饼。”
“饼有啥好吃的,咱们这儿可是准备了上好的女儿红,爹爹说和您约好了下棋,您若是来了,爹爹一定会开坛和您畅饮的。”
只瞧那群姑娘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围在柜台旁,纠缠那俊美的银发男人,差点没吵了起来。
宫清飏仍是气定神闲,只是微微一笑,就笑得那群女人们骨头全酥了,顿时全忘了吵闹,只能痴痴的望着他,像是聆听圣旨般,等着他开口。
“林姑娘,我若是有空,一定上您家布行,替无双姑娘订几套衣裙。”
“陈家老板娘,您家的饼闻名京城,您要请宫某吃饼,我当然再乐意不过了。只是,这会儿,您相公叫的菜已经上桌了,还请您先去用饭,我一会儿忙完,就过去陪贤伉俪喝个两杯。”
“慕容姑娘,令尊的棋艺高明,改天我必带礼上门,向他讨教几盘。”
他笑容温柔和煦,用字遗词亲切而不失分寸,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四两拨千斤,将一干女客们应付得服服贴贴,还二请回了桌位,甚至殷勤温柔的送了一位女客出门。
走到了门口,宫清飏抬眉一望,像是直到这会儿,才瞧见站在门前的十九。他那殷勤客气的神态,没有丝毫改变,直到送走了女客后,才回过身来,对着她微笑。
“唐姑娘,许久不见了,您是来找无双姑娘吗?”他笑语温温,言行与字句都十分礼貌,甚至此面对其他人时,都还要客气上几分。
十九仰起头,看着那张俊美的容颜,发现他脸上的笑容,虽然仍是赏心悦目,但是跟以往相比,却又有些不同,似乎少了些什么。
户外起了风,预告着即将降临的大雨,带着些许水气的风,穿门而入,吹拂了两人的衣衫。她陡然间察觉,看出那笑容跟先前有何不同。
宫清飏的笑意,只是噙在嘴边,却没有融进眼里。
他对任何人,都是笑到了眼里,甚至在接待那些女客时,也是那么温柔。唯独在面对她时,那双眼睛就变得格外冷漠,留给她的,只是应付陌生人的客套微笑。
瞬间,她胸口泛疼,怅然若失的感觉,像是浪潮般淹没她。她咬着下唇,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就像最宝贵的东西,突然被人夺走般难受。
那个嘴角含笑、眼里冷漠的男人,雪上加霜似的又问了一句:“唐姑娘,你还好吧?”
唐姑娘?
她耳里听着他客套疏离的称呼,眼里看着他冷淡客气的微笑,心口的疼瞬间又爬升几级,疼得她的双眼竟湿润起来,再也看不清那张俊脸上的表情……
该死,她是怎么了?!
她想哭吗?她在哭吗?这怎么可能?她从来没哭过,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冷淡而哭?
只是,她的眼眶仍是湿润,不知怎么的,就是干不了……宫清飏的眸中,有波光一闪而逝,却旋即消失不见。他维持着客气的微笑,敛眉拱手。
“无双姑娘就在楼上,请唐姑娘稍候,我这就去为您通报。”
只要他唤她一声唐姑娘,她眼里的湿意就更加泛滥,几乎就快溃堤。她咬紧牙关,倔强的撑着,不让泪水滚出眼眶,远比肩膀脱臼的那日,忍着痛不叫出声更辛苦。
“不用了,我只是来送酱。”她喉头紧缩,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也不管宫清飏是不是已经伸手来接,迳自就放掉那缸酱,然后转身,迎着突然变冷的风,头也不回的离开。
哐啷一声,酱缸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顿时香气四逸,乌黑的陈酱在石阶上喷溅流泻。
龙无双原本站在楼上,旁观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她压根儿想不到,十九竟会松手,让那缸酱给跌了!
她顿时飞身下楼,哭天抢地的唉叫出声,只觉得惋惜不已,一颗心又恨又痛。
“唉啊,我的酱啊!怎么会这样?我的酱啊!”闻着那绝妙的香气,她心中更恨,愤怒的指着那张俊脸。“你、你你你你——你竟然眼睁睁看她放手!你就不会去接吗?这可是唐家私藏的绝顶好酱啊!”她痛骂着宫清飏,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