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如果现在睁眼看到他,不论他是什么表情,我都不晓得该如何打招呼。平常心?若无其事的say hello?抱歉,我还没悟到那种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躺着不动的关系,我居然有了睡意,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不是很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沿着一条笔直的路向前走,四周很黑,却不是夜晚的黑,因为我看不到星星。黑暗中响起一个空洞的声音──路的尽头有一座宫殿,谁能走到那儿,谁就是宫殿的主人。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我看到很多熟面孔──公司同事,生意伙伴,街坊邻居,以前的同学……还有阿兰。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走在阿兰旁边的人突然拉起她的手。我立刻认出那张脸,是柱哥。他领着阿兰走出人潮,离开大路,走进一幢不知何时出现的小木屋。灯火点亮的时候,我看到阿兰幸福的笑。人们一双双离去,住进属于他们的木屋,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我拼命的跑,越跑越快,大家都被我甩在身后,不见了。路依然很直,四周依然很黑,我突然觉得寒冷……路的尽头有一座宫殿,谁能走到那儿,谁就是宫殿的主人……
“对,我是子鹃的朋友……”
谁在说话?
“她很好,过几天就会回去……”
声音很熟,也很近,和梦中那把空洞的声音不同……赵文卿?我顿时清醒大半,悄悄竖起耳朵。
“放心,她只是一时无法调适……好,我会转告她……再见。”
脚步移向门口,门似乎被轻轻带上。又等了一会儿,我悄悄睁开眼睛,确定没人后才裹着被单从床上坐起,四下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为什么他不送我回客房,而是把我搬进他自己房间?我睡了多久?他知不知道我已经醒了?刚才又是给谁打电话?
视线最后落在离床不远的电脑桌上,电脑旁有一部电话。最后那个问题……想知道答案应该不难。我伸手抓过听筒,轻轻按下“重拨”。
只响了两下就接通了,我听到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喂?”
握着听筒的手有些僵硬,我的嘴张了张,终于还是选择沉默。
“喂……是不是子鹃啊?子鹃是你吗?你说话好不好……”
我几乎是用扔的把听筒送回原位。
错不了,是阿兰。
为什么是阿兰?赵文卿……他背着我联络阿兰,为什么?他都对阿兰说了些什么?让她来接我?还是……探听我出走的原因?冷静,冷静下来……与其在这里瞎猜,倒不如直接问他。
朝门口走了两步,我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于是转身走向衣柜。没想到会第二次借他的衣服穿……
打开柜门,我轻轻撇嘴──毕竟是男人的衣柜,讲究实用,不像女人的衣柜那般五颜六色。除了上下两排衬衫长裤和外套,领带和皮带分门别类挂得整整齐齐,几双不同款式的皮鞋摆在底层,右边有三格抽屉。
拉开第一格抽屉,我微微一愣,有些不自然的将抽屉推回原位。
拉开中间的抽屉,翻了翻,也没我要找的衣服。
拉开最后一个抽屉……找到了。我立刻蹲下身,把叠成一摞的T恤一件件抖开。紧身的不行,颜色浅的不行,长度不够的也不行……我提起抽屉底层仅剩的一件黑色T恤比了比,然后套在身上──下摆长到膝盖,够大,就这件了。
正想把乱七八糟的抽屉收拾好,我的目光突然扫到一样东西,平躺在刚才那叠T恤的位置。
衣柜里怎么会有牛皮纸信封?
好奇心驱使下,我拿起信封捏了捏厚度,再翻到正面……这不是韩氏侦探社的信封么?错不了,地址和联系电话都印在上面,和我上回拿到的一样。
他请韩侦探查什么呢?又藏得这么隐秘……我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资料抽出一半又塞了回去。
我不能看,因为我不能失去和他对等的立场。与其自己心虚,倒不如不看。
将信封摆回原位,我把刚才抖开的T恤一件件折好,照记忆中的顺序叠放在信封上。刚把抽屉推上,房间门突然开了。赵文卿走进来,看到衣柜前的我微微一愣,跟着露出他一贯的微笑。
“你醒了。”
“我醒了。”我点点头,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好像……是我的浴袍。一想到自己是如何从浴室来到床上的,我不自觉飘开视线,伸手拉高已经滑到肩头的大圆领。他立刻注意到我的动作。
“你穿的是……”
“你的T恤,我随便拿了一件。”看着他走到跟前,脚步没什么异状,我微微皱眉。“你的脚没事了?”
“换了绷带,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他的视线始终没从我身上移开。
他在介意这件T恤吗?还是别的……我退后半步,靠着柜门仰起头,等他发问。
“你在哪儿找到的,这件T恤?”
果然……看着他眼神里的变化,我不动声色的说:“在抽屉里。”
“你翻过抽屉?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当然有。比如我发现……”我故意顿了顿。“你喜欢穿三角内裤,黑灰两色偏多,你用的剃须水是英国进口,备用刀片快完了,最好尽快买新的,你的衬衫里几乎没有名牌,唯一一件西装外套是黑色的,婚丧皆宜,还有……”
“可以了。”他哭笑不得的打断我。“我又不是问你这些……”
“不然还有什么?看到这些只因为我眼神好,我并没有挖人隐私的嗜好。”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别总是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真是……莫名其妙。”火气来得突然,我把头扭向一旁,眼不见为净。
“生气了?”他左手撑住柜门,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尺以内。“这可不像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
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我不禁挑高眉毛,两手往怀里一插。
“好啊,谢谢你把我从浴室里搬出来,救命恩人。哦,对了……还要谢谢你替我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有你这么热心的房东我真荣幸。满意了吗?”
我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惊讶,也在那双眼眸中捕捉到自己的倒影。那丝若有若无的寞落,是他的……还是我的?
“原来你早就醒了……”
我没作声,仍是看着他。
“你这种眼神好像在审犯人。”他轻轻摇头。“你告诉我,这通电话……触犯哪条法律了?如果你真的听到我说什么……”
“听没听到不是关键!”我再也抑制不住话中的尖锐,大声打断他。“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这么鸡婆?你以为你在帮我吗?我不回去,自有我不回去的理由,还轮不到你来淌这滩混水!”
“你在逃避。”
“我没有。”
“你有。”
“你懂什么!?我讨厌你这种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你不过是个外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我是外人?”他唇边勾起一抹奇怪的笑。
盯着那个逐渐放大的笑容,我突然意识到他的企图,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两片灼热的唇压在我微张的口形上,不留一丝空隙。
我从没承受过这种侵略,更不曾和任何男人有过如此相濡以沫的接触。我拼命推他,捶打他,想赶走那种可怕的压迫。唇上的力量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放缓的,引导般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