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言,低吼一声,白着脸冲出房门,冲向宋府那座宽广得能让人迷路的庭园。
他来到凉亭,怔怔伫立。
那晚,在这座亭子里,他吻了她。
就像打开潘朵拉的盒子,他知道自己在那晚亲手解除了禁忌的封印,冒险将她拉回自己的世界。
他也知道,冒险的后果可能会令她再度受伤。
可他还是做了,还是打开欲望的盒匣,而现在,已经来不及关上了。
他会不会……错了?
心跳在胸膛里缓缓加速,掌心微微泛出冷汗。
这攫住他全身的异样感觉,难道是害怕?
他在害怕--
正迷乱想着,一个娇脆的嗓音蓦地拂过他耳畔。
“哥哥,一个人站在这里想什么啊?”
是雅茵。
望着双手负在身后,星眸正朝他调皮地眨呀眨的妹妹,宋云飞有片刻恍惚,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收束心神。
“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看你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所以来看看你。”她娇娇地笑。
“我很好,谢谢关心。”他嗓音清冷。
“干嘛这么冷淡的样子?人家可是关心你啊,哥哥。”
他不语。
而她眸中笑意更灿,“是不是为了怀箴学姊的事在烦恼啊?哥哥。”
他没回答,定定望她,若有深意。
认出他眼神代表的意义,宋雅茵甜甜一笑,吐了吐舌头,“你都知道了啊?”
“为什么这么做?”他哑声问。
“其实也没什么。”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只是不希望学姊跟你在一起。”
“所以就故意挑拨学弟去欺负她吗?”
“我只是随口告诉他们学姊不喜欢我跟他们来往,没想到他们会那么认真嘛。”
他瞪她,“你可知道,你随口一句话让怀箴受了多少罪?”
“我知道啊。”美眸掠过冷光。
“那你还这么做?”他神情凝肃,“我还以为你一向很尊敬她的。”
“我是很尊敬她,只要她别傻得跟你在一起。”宋雅茵敛了唇畔清甜笑痕,冷冷开口,“她明知我讨厌你,偏偏还跟你交往,这岂不摆明跟我作对吗?”
“雅茵!”妹妹任性的回话令宋云飞再也无法抑制愠怒,“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直接冲着我来,别再找她麻烦!”
“怎么?你就那么心疼她啊?”
“我只是不希望她受伤害。”
“少在我面前装一副大情圣的样子!我看了就恶心!”宋雅茵锐声喊,漂亮的脸孔微微扭曲,“别以为只有你在乎学姊,我告诉你,我比你在乎一百倍!你以为我真的会任由那些笨蛋欺负学姊不管吗?那次他们剪了学姊的头发,我让他们全部理了光头向我赔罪!他们开口侮辱学姊,我就一个个掴他们耳光!总之他们对学姊做什么,我就要他们加倍偿还!”
“雅茵--”望着妹妹激动的模样,宋云飞心一扯,“你既然这么在乎怀箴,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因为学姊喜欢你!”她冲着他喊,“因为她在乎你!为了你,她连钢琴比赛都可以不顾,比赛前还跟你玩什么‘小星星变奏曲’她跟我说过她最爱钢琴的,她说过她最爱弹琴的,她骗我,她说谎--”尖利的嗓音蕴着浓浓失望,她忽地顿住语声,失去了喊叫的力气,身子软软瘫向凉亭柱,像具破败的棉絮娃娃。
宋云飞连忙伸手扶住她,“怎么了?雅茵,你不舒服吗?”
“别管我,你放开我,别管我。”
他没放手,柔声道:“我扶你进去吧。”
她却猛然用力推开他,后退一步,燃着烈焰的眸朝他射去两束凌厉目光。
“我恨你!宋云飞,我恨你!”语毕,她用力跺了跺脚,忽地转身飞奔离去。
留下宋云飞凝立原地,若有所思。
第九章
最近,只有弹琴才能让章怀箴激荡的心情平静。
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如水般的淙淙琴音流泄,静谧的乍夜,淡淡的月光,苍蓝水面映出月轮美丽的倒影。
琴声让人想起一幅印象派风景画,朦胧、淡丽,一派轻盈优雅。
德布西的“月光”,这是她参加决赛的自选曲。
放松心情,放松指尖,她让自己完全沉浸于优美的旋律中,每一个音符,都由指尖渗入最深的感情。
微风拂过,卷起窗扉廉幔,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撩起她鬓边细发。
结束了。
章怀箴闭眸,微微扬起嘴角,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掌声拉回了她空白的思绪。
“露露!”望着那个正朝她走来的娉婷身影,她有些惊讶。“你还在学校?还没回家?”
“赶着出一期特刊。”钟晨露解释。
“特刊?”章怀箴挑眉,接着开玩笑,“该不会是法克三兄弟的笑话吧?”
“你说南方三‘贱’客?”
说起法克(Fuck)、雪特(Shit)和毕奇(Bitch)可是南方校刊著名的人物,现任社长钟晨露一手创造的笑话主角,她为他们取名为南方三“贱”客,隐喻之意明显。
“嗯哼。”
钟晨露笑,“虽然我很想写啦,不过这份特刊性质比较正经,还是别搞怪比较好。”
“到底是什么特刊啊?”
“这个。”钟晨露递给她一份刚刚从印刷厂拿来的刊物。
章怀箴接过,瞥了一眼,“家长会特辑?”
“嗯,主要介绍这次家长会的各种活动、花絮,还有针对几位家长的深入访问。”
“访问?”章怀箴不禁好奇,随手翻阅,蓦地,眸光停留在一幅熟悉的黑白照片,“这是……我妈?”惊愕地扬起眸。
“是啊。”
“你们专访我妈?”
“只是打电话问了她几个问题。”
“真的?”她愕然,低眸仔细读起文章。
文章是以故事的方式写的,开头,写一对母女早晨在餐桌上的对话,笔调俏皮,轻松,却细细道出了早餐桌上的忙乱与温馨。然后,是这位母亲的一天,她匆匆忙忙赶到工厂上班,与上司开会讨论生产流程,指导生产线的工人工作,午间休息时还没空吃完女儿准备的爱心便当,便因为一件小意外赶着送受伤的同事进医院。一天忙碌下来,母亲很疲倦了,可却因为公司多接了一笔订单,咬牙答应加班。午夜,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家,看着女儿甜蜜的睡颜,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然后,她捻起一束香,默默对着父亲的遗容祝祷……
行文至此,作者将笔触的情感酝酿到沸点,融化了章怀箴眼中的凝雾。
她再也读不下去了,捧着校刊社精心制作的特刊,静静落泪。
钟晨露没有打扰她,只是伸手,轻轻揽住她颤抖的肩膀。
章怀箴偎入她怀里,哽咽好半晌,才稍稍抑制住激动的情绪,抬起莹莹含泪的眸,“谢谢你,露露。我妈她……真的很辛苦,她真的很爱我--”
“嗯。”钟晨露温声回应,“这份特刊明天就会发刊了,同学们都会看到,大家会明白每个父母为了他们的儿女,都是很辛苦的。”
“真的谢谢你。”章怀箴激动地攀住她,“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吧?写得……好感人,我自己都未必写得出来。”她微笑地自嘲。
“啊,你误会了,这篇文章不是我写的哦。我只是负责打电话去问你妈几个问题而已。”
“那是谁写的?”
“这个嘛--”想起作者千交代万叮嘱地不许她泄密,钟晨露也只有硬生生忍住,“反正是一个同学写的啦。”
“哦。”见好友不肯说,章怀箴也不再追问,“无论如何,你替我谢谢他。”她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