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又恢复一片沉默,而屋外,去而复返的李子遥呆站在门前,举到一半准备叩门的手僵在空中,不上不下。他踅回来是想问她,要不要帮她叫盅以前在苏州常吃的老鸭煲……
他与她之间只隔了一片门板,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他耳里,想假装没听到都不行,虽然他此刻多希望刚刚他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说--她不可能喜欢他,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呀……
第八章
风雨不止,原定的行程被愈来愈大的雨势耽误了两天。
李十三坐在靠近窗口的位子上,用左手撕着馒头小口小口地慢慢吃。她不时转头看出窗外,像在等什么似的。
李子遥坐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喝着酒,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李十三身上。她的吃相好秀气,喝茶的时候也是慢慢轻啜,优雅又严谨,她大家闺秀似的举止反而使她腰边那柄长鞭显得突兀极了。看着她的侧脸,半垂着眼脸的眼眸依旧星光闪烁,愈看愈觉得她那张村姑脸平板得太过刻意,的确是易容吧。
她虽然能用右手写出端正秀丽的字体,但她一吃辣就不对劲,又不敢证明她肩头上没有那枚胎记,难道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出来她其实满腹心虚吗?
也许,大家说的没错,其实他真的认错人了呢……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坚持,是为什么?因为那晚他听到她说她不可能喜欢他、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他宁可相信是他认错人,也不想相信这会是他的小南说的话吗?可是如果她不是小南,这两天夜里他为何还要失望到无法成眠,那么--心痛呢……
“咳,李女侠--”
李十三回头,目光在和他相交的瞬间又立刻转开了。“原来是小李爷,你早啊。”她呵呵笑着打招呼,眼睛却死盯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
李子遥坐到她正对面,沉默半晌,倾身向前靠近她些。“你在躲我吗?”
李十三立刻往后靠,一看见他那双迷人的眼睛正哀伤地注视着自己,她连忙一抬手,阻断了他炙热的眼神。“怎么会呢?我干嘛躲你?我又没做亏心事--”
“那为何这几日总是不愿与我正面相对?”
“有吗?是你多心了吧……”
“那你……何故举手遮脸?”
“啊?大概因为日光有些刺眼吧……”
日光刺眼啊……李子遥看向窗外,正下着滂沱大雨,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呢。
唉,李十三知道自己扯谎的伎俩极差,尤其是在他面前总是说出一些她自己听了都想笑的蠢话。“其实是我昨晚没睡好,眼睛有些肿痛,有些怕光罢了。”
“为何没睡好?”他以为没睡好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只要一想到前日她与南延芳说的话,他就……
李十三忽然觉得他炙热的眼神似乎黯淡了几分,他在想什么呢?“因为--”
李十三还在想自己睡不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胸口前的衣服忽然一阵蠕动,还冒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子遥盯着她胸口,错愕问道:“那是什么?”
李十三正要解释,忽见一团黄白相间的毛球就从她的衣领里蹦了出来!“狮毛!”
李子遥眉毛一挑,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只蓬松的花兔,又看向她微敞的衣领。“你把那只脏东西放在你--那里干嘛?”那是她的胸口耶!李子遥的脸忽然红了。
“它叫狮毛。因为它的竹笼坏了,我没地方装它,而且它那么小一只总是抖个不停,好象很冷似的,所以我就让它暂时窝在我的衣服里取暖。”李十三抓回了狮毛,撕了一块馒头喂它,狮毛咬了一口,嚼半天,却又吐了出来,弄得桌上满是白屑。“啊--真是一只坏家伙,枉费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哪。”她松开了狮毛,开始清理起桌面。
李子遥硬生生转开他停留在她胸前的视线,低头瞪着那只兔子,它也正懒洋洋地看着他,它的毛蓬松,看起来好象刚才睡了一个好觉……当然啦,它这畜牲刚刚竟然窝在她的胸前睡觉!她的胸前耶,一定很温暖、很柔软……
李十三没发现李子遥脸上因为自己胡思乱想而窜烧起来的火红,她一边细心地将桌面擦干净了,一边烦恼地自言自语。“早知道我该先问玲儿要喂它吃什么。”
欸欸,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他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但是--但是--一看到那只兔子一脸睡得很舒服的可恨模样,他的视线就忍不住又瞥向李十三的胸口,那微敞衣领下隐约可见一点点的肌肤……
糟糕!李子遥扶住桌,他开始有点头晕,跟着鼻间一股湿热感涌了上来……
“还是去厨房找些菜叶来试试看吧。”李十三决定了,一抬头便见李子遥一手捂住了鼻子,脸色大变!“啊?你--你没事吧?”
他竟然--真没用啊!李子遥头晕目眩,一手撑起身,想趁李十三现在还一头雾水,赶忙逃回房里清洗他即将滴落的鼻血,顺便浇桶冷水冷静冷静。
“客倌让让啊!”店小二手里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在李十三身边准备倾身放下餐盘。“这是您刚叫的酥烧饼--”
“啊?”就在店小二弯下腰的前一刻,一阵疾风忽然迎面扑来,跟着一件白衫被甩到了李十三胸前,正好遮去了她没拉好的衣领。李十三一愣:“怎么了?”
李子遥的手又捂住了鼻子,窘红的脸上很是狼狈。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充满不悦。“在你回房照镜子前,别拿下来!还有你--”李子遥抓住店小二的肩头:“别到处乱看,当心我戳瞎你的眼!快扶我回房去!”
看着李子遥强押着不明就里的店小二上楼去了,李十三还有些呆。
别拿下来什么?他丢过来的衣服吗?那件白衫还带点热度,是李子遥情急之下脱给她的,可是--为什么呢?李十三摸着白衫,好好的料子啊,熠熠发亮的锦缎又滑又软,就像是……天上的星河一样。
看看四周,没人在注意她吧,她忍不住把脸埋进了白衫之中--果然,都是他的气息。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是因为想起小时候她也做过这种愚蠢的行为,明明他就在伸手可及的眼前,却仍依恋他穿过的衣服、拿过的扇子,心里一阵酸楚,她现在才发现,相隔这么多年,原来她真的……真的好想他……
“李女侠!”韩雍的大嗓门忽然响起,李十三猛然一惊,连忙抬起头。
“韩公子?”
“李女侠,早啊--”韩雍大剌剌地在李子遥刚刚坐的位置上坐下,瞪着开始啃食酥烧饼的狮毛。“这什么啊?它在吃烧饼耶!”
李十三低头一看,刚才店小二端来的酥烧饼被狮毛咬去了一块,此时桌上又到处都是烧饼屑了。李十三恍然大悟一般,开心笑道:“原来你喜欢吃烧饼啊。”
“兔子吃烧饼,我倒是头一次听见。”韩雍啧啧称奇,很有兴趣地伸手逗弄忙着啃烧饼的狮毛。“李女侠,你一早就坐在这儿干嘛啊?咱们何时才能再起程?闷在这家小客栈实在很无趣。”
“我就是在等信鸽啊,之前我写了封信给我师妹,说咱们会晚几天到,问问看到时候师父还在不在长白山,免得咱们白跑一趟。”
“怎么你师父不是长年待在长白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