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一叶独木舟顺流而来,穿木过花,终于靠上岸。
在船夫的帮忙下,韩恋梅与李京隆背着医疗箱,慢慢下了船。
两人今日从早上九点便一直待在邻近一个部落义务看诊,一天忙碌下来,都是稍有倦容。
“呼!累死我了。”李京乐俊首先抱怨,伸出黝黑的手臂给韩恋梅看。“你瞧瞧我,整只手都成红豆冰了,我看脚也差不多,这里的蚊子还真毒啊。”
“活该!谁叫你不穿长裤,还老爱挽起袖子?”韩恋梅毫不同情,瞥了一眼他高高卷起衣袖的医师袍,不禁轻声一笑。
从台湾到秘鲁,这家伙衣服永远穿不对劲,总是绉巴巴的,一团乱。
“拜托!这里这么热教我怎么穿得下去啊?”李京俊大呼冤枉,“而且你没看电影吗?。那些来亚马逊探险的人哪一个会穿长裤啊?逊呆了!”
“既然这么爱耍帅。就不要抱怨蚊子叮罗。亲爱的学长。”韩恋梅甜甜地嘲弄,明眸璀亮。
“你简直毫无同情心啊。亲爱的学妹。”李京俊回她一句。
她又笑了,抬手梳了梳纠结的发。“快走吧,学长,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到医疗站了。”
“不是说晚上要开个营火晚会吗?不知道准备好了没?”
“你就光想着吃!先整理好今天的病历资料吧,还有我们今天采回来的人体检本,也该……”
“停停停!恋梅。”李京俊比了个哀求的手势,阻止她继续叨念,“我知道你很喜欢做研究,不过我今天可不想又整晚对着显微镜写报告--稍微放松一不会怎样?人可不是工作的机器啊!况且今天又是礼拜六。周末晚上还工作太没人性了吧?”
“今天礼期六?”秀眉新奇一扬,
“你不知道吗?该不会忙昏头了吧?”
“我只是觉得不重要。”她耸耸肩。
对远离尘嚣,来到遥远南美村落的他们,星期几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日复一日,还不都是看诊与研究吗?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这一日与前一日。这一分与前一分,似乎都毫无差别。
只是过日子啊!
“……你在想什么?”李京俊好奇的问话拉回她迷蒙思绪。
她摇摇头,勉力扬起唇角,“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几分钟后,两人回到架在村落里的医疗站,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回来了,正一面谈笑,一面整理带回来的样本与资料。
李京俊放下医疗箱,赶去问他们今晚的烤肉派对准备得如何。韩恋梅则是来到营帐角落一张虽然堆枚着许多文件、物品、器材,却仍井然有序的办公桌,搁下医疗箱后,她忽然发现桌上一个玻璃瓶里束着一朵粉色玫瑰。
玫瑰有些凋残,像历尽风霜似地萎靡,可在这远离市区的村落,能看到如此娇美的花朵便是以令任何女人心情飞扬起来。
她回头问医疗团其他成员。
“这朵玫瑰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什么玫瑰?”众人摸不清头脑,“这里有玫瑰吗?”
“不是你们带回来的?”韩恋梅也跟着一愣。
那会是谁?
她拉开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怔怔盯着玫瑰花。
或者是这村落的哪个孩子送来的?当她有空时,总会陪着孩子们戏耍,他们也都相当喜爱她。也许是他们为她找来的?
她微微一笑,手指逗弄一会儿玫瑰花瓣,打开抽屉,正打算取出笔记本时,眼角余光忽地瞥见案头一本书里似乎夹着什么。
她好奇地前俯身子。抽出那本书,打开一瞧。
映入眼瞳的东西令她一震。
那是一张金属书签,书签上,嵌着雪梨歌剧院的彩图。
是那张书签?不可能!她明明把书签留在家里的啊。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是怎么颤着手将书签夹入相簿里,将一切与他共有的回忆全数锁入衣柜深处。
明明已经告别的过去,抛下的回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他吗?
她惶然起身,几乎撞翻了椅子,在其他几个人惊愕的注目下奔出营帐。
他在哪里?他来到这里了吗?
她踩着逐渐黯淡的霞影,在村落里四处寻找,慌张的步履一下踯躅,一下急促,像迷了途的孩子,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日轮沉落,一弯淡金色的新月悠悠升起,村落里家家户户都埋锅煮起了香喷喷的晚餐。
是梦吗?
她在苍淡的夜色不停住身子,神思惘然。
也许方才看到的玫瑰与书签,都只是一场梦。一场从过去直追而来的梦。
也许因为她虽然下定决心往前,却还走得不够快,不够远,才让她打算抛下的一切有机会追上。
也许她该做的,不是去问过去为什么会追来,而是该走得更快,更远。
也许……
茫然的思绪还没走出迷宫,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落入她眼底。
是个男人,他正坐在树下雕刻着什么,两个当地男孩则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看着。
他是--沈修篁。
她停住心跳?收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专注雕刻的身影。
他真的……来了。而她发现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全身僵凝,不知该做什么。
他真的来了。
她木然看着他,看着他拿雕刻刀小心翼翼地修饰着木雕的轮廓,直过了好几分钟,才将手中的成品交给两个热烈期盼的孩子。
那是一架飞机--很朴素、很简单的木制玩具,却仍让两个孩子笑嘻嘻的,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朝他点头道过谢后,他们快乐地高高举起手,一路拿着飞机跑回家。
他这才站起身,拍了扯沾上身的泥土草屑,脸一抬,猝不及防的湛眸与她在空中相视。
“恋梅!”他惊喜地唤她,上前几步后,像忽然察觉了什么,急急煞车,定立原地。
“你怎么会来的?”她毫无表情地问,语调平板。
“我来……找你的。”看得出她并不高兴,他神态更温煦,“我向医院打听你的行踪,一路找来的。”
这一奔波,足足花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不仅全身上下都晒黑了,还差点被亚玛逊河翻了船,喂了鳄鱼,更别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了。
可比起说服她,他这此经历只能算小波折,如何让她同心转意才是最大的挑战。
“恋梅,你……”
“玫瑰跟书签都是你的杰作吗?”没让他有机会说话,她便打断了他。
他点头。
“为什么这么做?”她颦眉,“你不知道要尊重他人隐私吗?我的办公桌不能让人随便碰的。”
“对不起。”他谦和地道歉。
可这道歉似乎并没有取悦她,依旧板着脸,“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
“我跟小兰的婚礼取消了。”他低声道。
她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然后敛下眸。掩去眼神:“是你的决定吗?”
“什么?”
“取消婚礼--是你的决定吗?”她一字一句问,
“……不是。”
她蓦地扬起眸,射向他的眸光清锐如刀,瞪了他写着淡淡无奈的面容好片刻,她忽地轻声笑了,笑声沙哑而讽刺。
“我就知道。”她静静地。
他心一扯,“恋梅……”
“对你们取消婚礼的事,我觉得很遗憾。”她打断他,“不过我想这与我无关吧,也不必劳动你亲自到这里来跟我说。”
他神情苦涩,“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也许并没有意义,不过对我来说,我有必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