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虹点头。
“出门在外,学会防身本领挺重要。”坐了下来,掏出信给他。“喏,这回可不是我代笔了。去年你送回去银两,交代要让弟妹上学堂,你爹照办了。这些歪七扭八的字是令弟的杰作。”
年回跟了个大方的主子,不仅逢年过节有赏银,加上赵昆老爷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馀,也不忘让下人同乐,三两、五两的按阶级行赏。年回去年存了七两让元初虹带回家,给家里补贴,并让弟妹上学。出门工作之后,深刻体认到读书识字的重要,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弟妹识些字。
“字丑极了,幸而还看得懂!”年回开心地看着信,紧锁的眉头也松开了。“我娘终于从舅舅家回来了,弟弟说现在一家子学会编藤篮、织布,再加上种菜,日子过得去,不好长期劳烦舅舅他们照顾我娘,就接回来了。太好了!我正是这么想。这回我存了二十七两,够给娘买很贵的药调养她的肺痨,一定会治好的!”
“是啊。”元初虹应着。此一时彼一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讶然发现,年回恐怕是会有一番成就的人呢!日后若做不成赵总管那样的职位,至少也是商号管事。现下的他,已看不出分毫下人的卑琐相了。
想来不由得自豪了起来,这年回可是她经手的第一笔生意呢!
年回终于看完了信,吁了口气对她笑道:
“年转虽然才十二岁,已能持家,教我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元大姐,这得谢谢你。”
哟,客套话说得溜极了,愈来愈会做人喽!
“哪儿的话,咱们老交情了。”
“啊,对了。”他探手入怀,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与一封家书。“这是二十七两,劳烦大姐替我送回家。”
元初虹顿了顿,没有伸手。
“你身上分文不留吗?”
年回理所当然的点头。
“自然不留。这赵府供吃供穿,我留钱做啥?”
元初虹拍了拍额头,叹道:“你会不会做人哪,年回!”
“嘎?”干做人啥事了?
她拿过钱袋,倒出了七两银子塞给他。
“我瞧你是块料,日后必定不只是小小仆役而已。如果日后你被提拔成主事,有将无兵,如何成事?所以在那之前,你就要懂得使钱的手腕。”
年回早已不是资智未开的楞小子,一听便能理解她提点的,但……使钱?从他手中丢出钱?噢……胸口抽搐着一阵阵的痛!
元初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压迫他视线--
“除非你想一辈子当小家仆,那我没话说。”忍不住摆出教训小弟的架势,手指点戳他额:“你应该看得出来你现在颇受爱戴,正是建立自己势力的好时机,适当的施予小惠也就稳当了。现在人家正巴结你,但你却无半丝回馈,连请吃一些瓜果也不曾,久了,大伙没趣了,不理你了,日后你想央人办事,没人肯尽心的,呆子。”
“我对他们……也不差啊!”他结结巴巴的辩解,情景仿佛又回到四年前那般无知又无助。
“口惠而实不至,谁受用哪?学学赵总管。他老人家为何广受下人一致爱戴?那是因为他于公赏罚分明,于私又常施惠于人。去年你不收到了他包给你的红包?即使只是一百文钱,也够教你感动得为他赴汤蹈火也甘愿了。为什么?因为他大可不必包红包的,但他包了。以他的地位何需去巴结下人?但他还是做了,才可贵。这就是做大事业者的气魄,也是最厉害精明的人。”
“啊……我……”她说的全对,她一向都对,教他只能一楞一楞的,依然觉得她是他今生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元初虹一副毋庸争辩的强悍表情,把家书塞回他手中。“再重写一封信。别让你家人以为我污了你七两银子。明儿个我再过来。”
“好……好的……”他还能怎样呢?
这时一个颇清秀的小丫头端茶进来,小脸红通通地:
“年大哥,听说你有客人,小香给您送茶来。”
“啊,多谢!”年回连忙接过,还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见那小丫头快步跑走了,让他一头雾水。最近好几个小丫头都这副德行,不知吃错什么药。
元初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临走前再给一句忠告:
“除非你想娶那丫头为妻,否则小女孩送来的衣服、鞋子,你最好别收,当心被传成花心浪子。”
“嘎?!”什么啊?
还是不懂的样子。她双手负在身后,往门口走去,哼了声:“呆子。”
※※※※※※※
十六岁的年回,人生的规画正在起步。
而十六岁的她,开始有恼人的抉择。自去年及笄之后,女孩儿自然而然的面临了婚配的压力,这也是元初虹最近常与母亲起争执的原因。
她一直把自己的人生想得很简单,就是长大之后,继承母亲的工作来当一名牙婆。她有好多理想与抱负要施展;她想做一个有口皆碑的业界高手,并真正去帮助别人。有太多不肖同业总在剥削穷人,去年更爆发了欺骗一些山村少女进城工作,其实是拐人推入火坑。还有一些牙婆专门替人挑小妾,强买年轻貌美姑娘给七旬老翁当妾室的事件。她常觉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从自身端正,让所有想工作的人都经由她的帮助真正适得其所,而不再被拐骗压榨。
可是元大娘硬是不肯让她接手。从今年开始便四处打探附近适婚男子的品行身家,俨然把嫁女儿列为今后第一件要务。简直气坏了她。
对于母亲与姊姊的争执,元再虹一向是闪得很远,因为帮谁都不是,最后被骂的一定是倒楣的他。
终于将所有人都安顿进了大户人家,姊弟俩松了口气,挑了家茶馆歇息。元再虹才斗胆的提起自家事--
“姊,你也知道娘是为你好,就别不开心了吧!!这次回去,得向娘低头道个不是,一切也就好啦!”
元初虹闷着头喝她的茶。
“要不是马家蠢蠢欲动,娘哪会着急。自从你帮咱们家的生意扩张到现在这荣景,连带使得一些牙婆靠过来要成为我们的雇佣,已经引起山西最大势力的牙户注意了。马家断不容许我们坐大威胁到他们,又看中你的手腕,要不就打压我们,要不就娶你顺便接收我们的一切。原本我们只是为了养家活口而已,不想坐大的,犯不着跟他们硬碰硬。但要娶你可就不成了,马家黑心钱赚尽,我们才不与那种人做亲家。你也不愿意不是吗?别说娘会着急了,你自己又何尝愿意嫁入那种家庭?”
元初虹闷闷地道:
“为了不想嫁马家人,就非得找另外的男人嫁吗?为什么要屈服于他们的淫威而嫁人?我们现在这样子就不能对抗他们吗?”
“女孩儿家生来就吃亏的嘛,不替你找婆家定下来,难保日后马家使什么下流手段,霸王硬上弓的,到时你怎么办?”虽然他不爱念书,但乡野传奇的本子可看了不少,那种乡里恶少会用的招数都是那几套下流的。
“如果怕这样而嫁人,还是输啊!何况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娘说你十六了,早晚要想的。没有大姑娘出来当牙婆的,以后当妇人了,行事就方便许多,不必怕招人非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