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间,就在她眼跟前,一条人影疾若闪电般落下,他的出现是如此快不可言,宛似乎空出现,满儿不由惊骇得连连倒退不已,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更是骇异得失声大叫。
“允禄?!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粉滟滟的樱桃小嘴,斯文清秀的五官此刻却显得格外骇人,冷漠的脸庞没有一丝儿表情,凶狠的眼神仿佛眼镜蛇的毒牙般阴森森地咬住她。
“你想干什么?”语声更是寒冽得能直渗入人们的心底。
“我、我……”满儿努力想挤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笑容,但表情却反而愈发生涩、愈发紧张,那张心虚的笑脸看上去简直比哭还难看。“没、没想干、干什么呀!”
允禄踏前一步,脸色愈加阴狠,正欲再开口……
“王爷?!”
是听见满儿的大叫声而慌忙赶来的塔布,还有其他闻声而来的僧人与香客,虽然他们大都不认识允禄,但他们认得塔布,听他叫王爷,猜也猜得到眼前这位一身狂佞,满脸暴戾的男人是谁。
允禄看也不看一眼,狂怒地咆哮,“滚!全都给我滚出去!谁敢再逗留在这寺里,杀无赦!”
其实一句也就够了,滚出去三个字甫说完,周围的人已半个不见,再吼完杀无赦三个字,只剩下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鸡飞狗跳、兵荒马乱,惶恐纷乱的逃离广济寺,夹杂着女人惊恐的尖叫声。
而在这片刻间,满儿只是一脑子的混乱,满心疑惑与慌张。
他怎会突然回到京里,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恰恰好是这时刻,还问那种问题,他、他知道什么了吗?
他不可能知道她想做什么吧?
直到允禄又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口水都喷到她脸上来了,她仍然想不出该如何应付眼前的状况。
“你想干什么?”
“我……”满儿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真的……没想干什么嘛!”
“没有?”允禄两眼恶狠狠地闪过一丝残佞。“既是如此,你为何把孩子送去小七儿那里?”
满儿惊喘,尖叫,“你怎么知道?”
允禄的目光更凌厉。“又为何写信去警告你父亲赶紧离开大理?”
满儿震骇得窒息了。“你你你……”
“你想干什么?”允禄猝然探手攫住她的颈子。“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满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他一清二楚?为什么他会在她计划最后一步的最后关头出现在她眼前?
除非……
“你没有出京?”她是以半肯定的语气说出这个问题的。
允禄没有回答她,因为他才是有资格问问题的人。目露残佞的光芒,他继续盯视她片刻,不多时,脸颊上的肌肉开始一下下的抽动起来,神色愈来愈狰狞得如同刑场上的刽子手。
“你打算用前明太子后裔的下落和皇上谈条件,请皇上解除我的誓言放我自由,是这样么?是么?”
现在她可以肯定了。
允禄根本没有出京,他隐藏在暗处,拿自己的妻子作侦察对象,窃听她说话,偷窥她的书信,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行动,研判她究竟想干什么。
结果,他的研判该死的正确。
“我、我怎么可能作这种事,你……你别胡说!”
她的反驳无力得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当然更听不进允禄的耳里。
“而且,你还打算向皇上自首自己就是前明太子的后裔,以证实你的话并非谎言,”一字一句仿佛一粒粒冰珠子般自允禄齿缝间进出,攫住她颈子的五指亦随之往内收,“故而先行送走孩子们以免连累他们……”额上青筋暴露,狂怒在他眼底爆出火花。“对么?”
“我……”宛如离水的鱼儿一样张大着嘴,满儿两手掰住掐在她颈子上那五根手指头,使尽全身力气想要拉开它们,却怎么也动不了半根寒毛,“我不能……呼吸……了……”她痛苦的挣扎着。
允禄无动于衷,“回答我,对么?”只顾咬牙切齿地要逼出她的回答。
“真、真的不……能……呼……”
“回答我!”
“……”
就在满儿绝望的以为允禄业已震怒得失去理智而打算活活掐死她的那一刻,允禄却突然放开手,任由她跌到地上去像狗一样喘息。
然而她才刚喘过一口气来,允禄又攫住她的手腕,硬把她拖起来步向侧门。
“好,你要说,我们就一道去说!”
甫自晕天黑地中回过气来,还被他一步一跤,踉踉跄跄地拖着走,满儿一时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去、去哪里?说什……什么?”
“去你打算去的地方,说你打算要说的话,我们一道去,一道说!”
“去我打算去的地方?说我打算……”困惑的喃喃自语陡然顿住,惊惧的大叫继之而起,“什么?”满儿开始剧烈挣扎,双腿不肯再动,两手卖力往后拉。
“不,不行,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的,如果皇上知道你……不,不可以,那个人那么会记恨,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无论他如何信任你,一旦得知你隐瞒了他这件事,他绝不会饶恕你的!”
“那我们就一起死!”允禄头也不回的怒叱,绝然又冷酷。
“不!”满儿骇然尖叫。“不不不,允禄,你不可以死,我……我不去了,也不说了,真的,我发誓!”
但允禄根本不理会她的哀求。听若罔闻声地继续像拖一条死狗似地拖着她走,任由她跌跤再粗鲁地硬拖起来,毫不怜惜。
满儿不由痛哭失声,“允禄,求求你,我不要你死啊!求求你……”她一边哭一边探出另一条手臂拚死命抱住一株古松树,好不容易终于让允禄停下脚步。“对不起,允禄,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打算牺牲自己去换得你的自由,我们彼此是分不开的,这点我应该早就明白了。只是、只是……”
她一边哽咽一边说,还猛抽鼻子,那副背对她的身子僵硬得如同铁柱子一般,又冷又硬。
“看你这么辛苦,我好心疼嘛!这十年来,除了在广州那一段日子以外,你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没有吃过一顿安稳的饭,我真的不想下半辈子都得看着你这么辛劳,再这样下去,或许你也会像十三爷那样早早就死掉了,他才四十五岁耶!我、我不要那样嘛……”
背对着她的身子不再冷硬,徐缓地回过来。
“……我想与你白头偕老,不想做你的寡妇,情愿我先死,不要你死在我前头,可是……可是看十三爷那么辛苦,结果早早就死了,我就好担心了担心,了害怕好害怕,每次我去安慰十三嫂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如果将来我也会和十三嫂一样,那我宁愿现在先死了算了,免得、免得有一天我也要眼睁睁看着你倒下来,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
愈说愈伤心、愈想愈难过,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泣不成声,哭得涕泗滂沱,哭得天昏地暗……
悄悄地,她被攫住的手放开了;静静地,温柔的双臂将她纳入坚实的怀抱里,她立刻放开冷冰冰的大树改去抱暖呼呼的人体,扑在那副熟悉的胸膛上更放肆地嚎啕大哭,哭得她阵阵痉挛哽咽不已。
稍后,她被抱起来避入多宝殿中,因为雪花又飘飘零零地飞舞下来了,银茫茫的、冷幽幽的,铺满一地凄凄惨惨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