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夸张啊!我是说真的,不信你可以……咦?那人又来了!”
两人四只眼盯住刚踏进饭铺里来的男人,三十岁上下,高高瘦瘦的,模样儿挺俊,店里的女跑堂们都抢着为他送酒送菜,有的拚命送去含情脉脉的笑,有的猛抛媚眼,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
但这并不是满儿会盯着他看的原因,而是因为俊逸男人那种冷漠的气质与允禄十分相似,使满儿不由得多看了他好几眼。
“是个江湖人,”小七儿低低道:“四天前头一回来我就注意上他了,只是看不出他来京城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是他身为天桥地头蛇的老习惯——时刻注意有什么扎眼的人事物。
满儿再打量几眼。“很扎眼?”
小七儿颔首。“十分。”
“会惹事?”
“有可能,不确定。”
“那就直接去问啊!”不给小七儿阻止的机会,满儿几步便站到俊逸男人面前。“请问这位爷儿,您到京城里是来干啥的?”
俊逸男人冷冷地注定她片刻。
“你们饭铺对每位客人都这么盘问吗?”他的语气非常冰冷,如同他的表情和眼神,一般人听了起码要打上好几个哆嗦。
但满儿可不是什么一般人,与允禄十年夫妻,历经千锤百炼,她早已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真功夫,拿他那两颗小小的冰豆子跟允禄那种差点掐死她的狠劲来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她还嫌不够看呢!
“那倒不是,可是看你很扎眼,不晓得会不会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她直率地说:“不过只要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就算你真的会在这里闯什么祸,我们也绝不会赶人,可是总得给我们一点心理准备吧?”
剑眉微扬,俊逸男人仿佛很意外地深深凝视她一眼。“找人,找一位旧识。”
“原来是来找人的。”满儿点点头。“我明白了,您请慢用。”
回到柜台同小七儿说几句,小七儿点点头,满儿随即到后头去了。片刻后,她又回来,端了一盘点心送到俊逸男人桌上。
“喏,茯苓饼,请你的,如果适才给了你什么不痛快,最好吃了饼后就一笔勾消,大男人可不作兴记恨这种小仇小怨的。”满儿轻快地说:“另外,如果你自个儿找不着人,可以问问小七儿,外城里的事他比谁都清楚,说不定他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俊逸男人看了一下茯苓饼,没有吭声,满儿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回到后头去洗碗又洗菜。半个时辰后回来,她再改行担任跑堂,在铺子里忙得团团转,看也没多看俊逸男人一眼。
当俊逸男人离去时,她压根儿没注意到,反倒是俊逸男人瞥她一下后才转身离开。
数日后——
俊逸男人又来了,吃了一半东西便扬起手来,满儿立刻上前欲待询问对方还要点什么,不想她还没开口,对方便先问过来。
“姑娘,你说若是找不着人,可以请教……”
未等他问完,满儿便回头叫,“小七儿,来一下好吗?”
小七儿应声自柜台后快步而来。“满儿姊,什么事?”
“这位客人有事要问你。”
“我想找位姑娘,”虽然是请教别人,俊逸男人的脸色语气却还是十分冷漠,半点温度也没提高。“六年前同她母亲与弟妹搬到京城里来,她姓郑,今年该有二十六岁了……”
他才说到这里,小七儿便脱口问:“这位大爷您贵姓白,是郑姑娘的未婚夫是吧?”
俊逸男人怔了一下。“是,我叫白慕天,小兄弟怎会知道?”
小七儿点点头。“那就没错了,郑姑娘一家子就住在后街的大杂院里,虽然大杂院里的人都知道她的未婚夫姓白,迟早会来找她,其他人可不知,您往别处去问自然问不到。”
“那么她此刻……”
“嫁人了,”小七儿歉然道:“三年前嫁给内城里一位旗人作继室,因为她弟弟闯了祸,您知道,事儿可大可小,所以她只好嫁了个能帮她的旗人。不过她那夫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不错,对她挺好,不仅帮了她弟弟,还把她家人全接进内城里头去住,尤其郑姑娘生了儿子之后,她那夫婿更是宠她,因为那旗人的前妻并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总之,我想她应该过得很幸福。”
未婚妻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他,男人碰上这种事必然不会太高兴,就算不生气也会觉得很窝囊,性子暴躁一点的遗会提把刀立刻杀上门去,然而白慕天却仅是垂下半眼,并没什么特别反应,冷漠如故。
“那就好。”
满儿一听就明白,这桩婚事肯定不是两情相悦,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甩脱这桩婚事,别看他一副阎王脸,说不定他心里头正在放鞭炮。
“谢谢你,小兄弟。”
白慕天起身付过帐后便离去了,满儿猜想他目的已达,八成立刻就要离京,不觉有点懊恼。
“哇,原来只是找未婚妻。”
“那又干你何事了,满儿姊?”
“怎么不干,我跟小云打赌说他是来找失散的兄弟或姊妹的说!”
小七儿哭笑不得。“满儿姊,你是日子过太闲了是不是,居然拿这么无聊的事打赌!”
满儿瞟他一眼,“没办法,”垂眸望住腕脉上的玉镯子,那是允禄从新疆买来送给她的,油润莹洁,是最上等的羊脂玉。“我想念他嘛!不然我干嘛跑来这边打杂,不就是想把时间填满,免得太想念他呀!”
这种男女间之事,小七儿并不是很能理解。
“可是满儿姊和王爷不是已经成亲十年丁吗?”
“那又如何?你以为十年就会厌了、倦了吗?”
像个大姊姊似的,满儿拍拍小七儿的头,虽然他比她高,要拍他的头还得踮高脚尖去拍。
“不,小七儿,将来有一天当你碰上了能让你生死相许的女人,届时你就会了解,如果是真心去爱,一辈子都厌倦不了,只要你真心爱上了,死也停止不了。更何况这十年来他老是忙着,我们实际上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有时候明明两个人都在内城里,却一、两个月见不着面……”
她深深喟叹。
“我常常在想,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不知该有多好;我也常常想到那年在广州,如果我们及时在皇上找到我们之前上了船不知该有多好;我更常常梦想着我们能够时刻相依偎,日夜共相伴,那该有多好……”
听她说得如此凄然,小七儿不禁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是好。
“满儿姊……”
满儿瞄他一下,笑了,无奈地,认命地。“不过这些都只是梦想,我很清楚,即使一辈子实现不了,我也认了,谁教他那样狡猾,用他的命绑住了我的心,使我再也离不开他……”
愈听愈不对头,小七儿不觉脱口问:“满儿姊,王爷这回又上哪儿去了?”这是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到能岔开话的问题。
“呃?”满儿愣了愣,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庄亲王,记得吧?”小七儿提醒她。“满儿姊的夫婿,他到哪里去了?”
“哦……”满儿想了一下,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他又没告诉我。”
“王爷不是一向都会告诉满儿姊的吗?”
“也许他有说……唔,我想应该有吧!”觉得这话题挺无趣,满儿便挤着身子进惯台里,翻开帐簿来看看这两天的营业额……还不错嘛!“可是我没认真听,那种事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我又不能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