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钟头后,歹徒似乎已经离去,震耳欲聋的枪声也沉寂了下来。
伊藤缓缓放下似乎因强烈颠踬而昏厥过去的唐蓉,然,他才抽回双手,她立刻仓皇地缠回他的臂膀。
“又想偷偷丢开我,一个人走掉?”她凝眉青黛,莹莹的泪光蓄着无尽委屈的控诉。
“不是的,我怎舍得?”他不克自持,挺身环住她,那啮人心肺的憾动仿佛蜿蜒的小蛇,慢慢由脚尖攀上心头。
“你就是,你巴下得看我为你伤心死掉才甘心,否则为什么不来知会我一声?”她精心涂抹的彩妆,这下全毁了,坏男人,都是他。唐蓉顾不得淑女风范,拎起他的袖口当抹布,拭去红红紫紫的油彩,临了犹不甘心,张大嘴巴相准他虎口一咬——
一粒泪珠抢先占据那虎口,一滴接着一滴……
唐蓉凛然仰起头,湛亮的瞳眸中映出他冷峻昂藏却深情绸缪的脸。
“我以为男人是不会掉泪的。”她伸出素手抚摸他镌刻也似的五官,将柔荑触向他的唇,来回摩挲着温热的唇瓣,不禁开心而满足地笑。
伊藤一脸尴尬,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因刚刚跑得汗流浃背,濡湿一整条手帕,拧干它的时候嘟嘟好就在那节骨眼……
欺骗善良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纯属意外,且又能带给对方快乐和喜悦的话,那就应该可以偶尔破例一次……
“不懂爱的男人才不会掉泪。”他说的是实话,他的情真意切,日月可监。
“你爱我?”唐蓉咬着下唇,怕他给的答案是否定的。
伊藤端出他惯常的冷凝神情,看她乍怒还羞,纯真无邪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他渴望得到的就是这样真实的女人。
“爱。”他的话都是下容置疑的。
“好,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女人了,不管你到天涯海角,都得带着我,让我为你分忧解劳。”执起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当作是一种盟约。
“你不当杀手了?”
一句话将她生生唤回现实,唐蓉如遭雷殛,该死!她怎可忘了自己的身分?
她是个冷血无情、双手沾满血腥、不能爱只有恨的杀手,天!她连平凡女人皆可获得的基本权利均无法拥有,她凭什么做他的女人,陪他浪迹天涯?
“你不愿?”伊藤看出她的犹豫。
不是不愿,是根本不能。
“我……”大地倏地昏黑如墨,一日又将终了。“送我回饭店,再耽搁下去,怕找不着下山的路。”
“也对。”反正他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她。
在她尚未做出决定之前,他必须火速电召布莱德他们到伦敦来共商大计。还有,此事得瞒着雷恩悄悄进行,那思想古板的老家伙,始终不赞成他和唐蓉的恋情。
这一次,他笃定会不择手段留住她,但首先他必须让她先从这个地球消失,让全世界的人都以为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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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月色两人疲累地走出丛林,时间已指向午夜,荒郊宽敞的马路上,许久才驶近一部汽车,当唐蓉兴奋地跑过去招揽时,却又呼啸而过。
“完了,我们今晚准备在这儿餐风露宿了。”她倦极,孱弱地倚在他肩上,让他拖着走。
伊藤倒安之若素,难得有机会与她共走一段山路,虽然时机不对,仍是一种享受。
“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上海,你故意认错人,喊我表哥。”糗事重提,主要的目的是帮她提神,万一拦下到肯搭载他们下山的好心司机,他们恐怕得再走三、四个小时。
“所以你干脆好人做到底,认我当妹妹?”唐蓉低着头,羞涩地回想当年种种幼稚的行迳,忍不住赧然一笑。
分手那天,她心里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独自在宋庆龄墓园难过得痛哭流涕,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
“那是权宜之计,只为了确保你不会无故消失,起码等我完成任务之后,能名正言顺地回去找你。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别,整整五年。”语毕,不自觉地搂紧她,宛如怕稍一松手,她就会从他眼前消逝一般。
“我也没料到会这样。”唐蓉黯然沉下脸,拒绝让不堪的往事再度煎熬她。
然,平静的心思依旧不能遏止地陷入躁动之中,难以平复。那个晚上,她像一块快要融化的棉花糖偎在他怀里,恁由他的手抚触她的脸庞、眼眸、嘴唇……直探她柔软的、尚未发育完全的乳房。这是她记得的全部过程,尽管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失身给他了,年轻单纯的小脑袋却已天真但诚挚地渴望,今生能与他长相厮守。
“可以告诉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团谜已困扰了他好长一段日子。
唐蓉怔愣数秒,幽幽叹了口气。“是我继父,他想趁夜黑人静时强暴我,结果被我杀了。”椎心凄楚的往事,她娓娓道来,竟能平静得波澜不生。
“杀得好。”禽兽不如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
伊藤将她拦进臂弯里,认真呵护她心底最深沉的悲痛。
“你不觉得我是个可怕的女人,我妈妈说我是个冷酷无情的杀人魔,而不要我了。”一夜之间,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还被冠上“非正常人类”的标签,强迫接受长串惨无人道的训练。
走出感化院时,她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将会是一具没有灵魂知觉的行尸走肉。
“胡说。”伊藤万分心疼于她的遭遇,“换作任何人都会那么做,只是旁人也许没那么幸运,能够替天行道。”
“你称五年的牢狱之灾叫‘幸运’。”这是她听过最荒谬的安慰词了。
她才不要替天行道,老天爷对她一点也不好。
“五年囹圄却换得一辈子的幸福快乐,还是相当划算的。”
唐蓉眨着茫然的水眸,“我不懂。”当上杀手形同走上不归路,她不认为天天玩杀戮游戏也有快乐可言。
“你迟早会懂的。”他扳过她的身子,将头埋入她绵密的黑发中,含住她的耳珠,喁喁低诉良久——
唐蓉一愕,眼泪不争气地又夺眶而出。“娶我很麻烦的,我身不由己,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她的泪一发不可收拾,伊藤想娶她为妻,这个美丽的事实令她开怀得想狂饮三天三夜,然后尽情跳舞歌唱;但是,往深层一想,她雀跃的心马上又跌回谷底,黯然得激下起一丝火花。
“放心,事在人为,如果你不反对,这个难题就交给我解决。”他是Mr. NoProblem。
唐蓉从来不曾怀疑他高人一等的本事。
她很放心把自己交给他,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是每个女孩梦寐以求的事,怕只怕会拖累了他。
好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她发现这条山路很美,很静,宛如与世隔绝一样。
“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他们的年纪相差一大截,唐蓉不相信他轻狂年少时,没有过花花草草的情事。
“有,不只女朋友,我还有一个妻子。”
“吓?”唐蓉急着把手抽回去,像发现了一个不老实的坏小孩偷了她的糖似的,又气又护又手足无措。
“叭叭!”等了快要一世纪,终于来了一部肯搭载他们的卡车,却不巧选在这节骨眼出现。
唐蓉默然跟着伊藤挤进前座,脸色仍是难看得要命。
卡车司机以为他们是小俩口拌拌嘴,并不去理会,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伊藤聊起美国道琼工业指数一片长黑,再这样下去全球经济可能要大崩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