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把过去全忘了?”这不是咄咄逼人的质询,只是友善的疑问。念及过往云烟,他心中仍旧一阵瑟缩。
她沉静的点头低语:“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忘掉过去也好,姊姊和姊夫那么热心的邀来姚瀛和刘继业回家同住,偶尔唐秋思也来,都希望能借着他们的交谈使我忆起过去的自己,可是,他们总说我的好,不说我的坏。一个人怎可能只有优点而没有缺点?没有人说我一句不好,反而使我内心不安,或许过去的我有种种令人厌恶的地方,每个人均避过不提,是事先商量好?抑是全新的于还幽比较讨人欢喜,希望我维持现今的模样?”
“不是,不是。”桑世轩突然站起身,僵硬的脸上有种解脱的神情。“我没有资格数落你哪个地方不好,我本身不也闭锁心田,抗拒他人的接近?如今我逐渐明白,你并非冷淡或不屑于跟男性交往,我们是一式一样的人,外表坚强,内心害羞,是精神上的侏儒,可怜而卑微的。”
这位美丽且惹人怜爱的女人,像受到枪击一样,浑身震了一震,“你真的这么认为吗?确定我没有可怕的缺点或……曾经做出令人憎恨的事?”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是有了?告诉我,拜托你坦白对我说,不管好的、坏的,我都可以接受。”她已感觉到眼前雾气迷蒙,珠泪欲滴。“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过去两个月我根本不敢出门,我害怕见人,因为当我面对一个人时,我完全不晓得他是我原该记得的朋友,还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我怕表错情,我怕得罪朋友,我怕……”
“别说了。”他再也无法制止自己,伸出手轻轻拥她入怀,“没有人狠得下心来苛责你,包括我。”
“你?”她仰脸迷惑的望着他,“我们是好朋友吗?”
“曾经是。”
“曾经?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他犹豫了一下。“算了!不愉快的事情何必去提它。”
但是她摇摇头,“你不说,一定仍在恨我。”
“没有这么严重。”他摇摇头,又耸耸肩,“好吧!我说。我大三、你大二时,戏剧社的副社长姚瀛邀我共演‘楚汉争霸’,你演戚夫人,我饰张良,本来只是一出戏,谁知后来我却被你所吸引,生平第一次追求女孩子,却连连碰壁。当时我年少气盛,不了解你本性羞怯,直道你似别人所形容的高傲、冷漠,仗着花容月貌不将男生放在眼里,托你姊姊退还我写给你的情书,而姚瀛和刘继业又时常和你在一起,三个人联成一线似的向我示威,我深受打击,从此就很讨厌漂亮的女孩子,如今回想,太小家子气了。”
她炽热的大眼睛沉沉的看着他,似乎深受打击,泪水盈溢眼眶,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忘了也好,我也正想把它忘了。”桑世轩掏出手帕拭去她的泪水。“解开心中的结,应该高兴,别再哭了。”
“可是……我……”
“咦?”袁紫苏没头没脑的撞进来,看他们一个泪眼婆娑,一个柔情安慰,更加没头没脑的问:“你们在干嘛?”
于还幽红着眼眶说:“你二哥是我的学长。”
“这么巧啊?!”袁紫苏不怎么相信的表情明写在脸上。“二哥,你不是意图趁着人家丧失记忆,乱编一篇鬼话,作为赢取美人心的伎俩吧?”
“我不是作家,没有你会编。”桑世轩皱起眉头。
“嘻,多谢夸奖!不过要我相信你也很简单,只要你敢到还幽家走一走,见见项瑀、于怀素、姚瀛这些人,很快可以分出真假。”袁紫苏向桑世轩下一道战表,又转向于还幽,“防人之心不可无,要小心啊!”
“他是你二哥啊!”
“公私分明,绝不护短,是我的大优点。”她大言不惭的说:“现在你是我的雇主,我有责任维护你的利益,即使你单凭感觉认为我二哥不是‘见色忘妹’的人。如果你直觉我二哥是个好人,很简单,你不妨邀请他上贵宅坐一坐。他去了,表示他有诚意、不妄言;若没去,你只好伤心又给人骗了。”
“谁敢骗她!”桑世轩替她生气。
“才多呢!光是这两天就有不少登徒子当街想认识她,一听她忘了过去,一个个比我这号职业作家更有编故事的天才,讲得口沫横飞、天花乱坠,若非我够机警,捉住一丝破绽立即不客气的反击,她早给人骗去卖了不只十八次。”
“还幽,你受苦了。”桑世轩先前那冰冷、设防的态度消失了,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声音也柔和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拿你开玩笑。明天晚上,我去拜访你。”
于还幽羞怯的低了眉,眼眸深处却闪着几个月来没有出现过的光辉。
袁紫苏吐吐小舌,暗自好笑,发誓不结婚的“冰男”和有名的“冰雕美人”,两座冰山撞在一块,竟也能够擦出爱情的火花!看来,没有什么怪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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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掌握了模特儿的线条,紫苏下笔飞快,跟她写小说的迅速不相上下。她常笑自己无法成为一名专业画家的原因就在于她不耐磨。
从天蒙蒙亮到日落西山,除了吃饭、上洗手间,她手不停的挥洒美丽的色彩,也苦了于家姊妹,她不说停,她们不敢动上一动,否则必招来一阵咆哮,这才悔不当初,原来画家不分大牌小牌,一沉醉于画艺上,个个算是半个疯子,讲不通道理的。
“好了,”袁紫苏丢下画笔,吐出一口大气。“大功告成!你们爱做什么就去做吧,剩下的只是局部的修饰。”
“我们终于可以动了?”于怀素摆了一天姿势,表情都僵硬起来。
“请便。”袁紫苏像是一点也不知模特儿之苦,还嘲弄的看她们一眼,“两位貌比花娇,却不是理想的模特儿,神情姿态不够自然,幸亏我尚有几分想象力,将你们平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娇模样转移至画上,这才见得了人。”
“哪天换你当模特儿摆一天姿势,你才晓得我们的苦。”
“苦?我怎没听过我那位御用的免费模特儿叫过一次苦?女人就是不经磨!”
“谁是你御用的模特儿?告诉我们,也好向他讨教秘诀。”
“桑小鲽啰!”
于怀素念及那位秀气的大男孩,不禁微微一笑。真少见到那样漂亮的大男孩,性情温柔,耐心十足,跟在袁紫苏身旁团团转,将她的话奉为圣旨,真亏得他甘之如饴。
“桑小鲽为什么叫桑小鲽?哦,我不是说这名字不好,而是犯疑,通常父母不会替男孩子取‘小X’作为名字。”
“你猜对了,这原是女儿的名字。他上有三位哥哥,怀他时父母均认定这胎是女的,事先取好芳名‘桑小鲽’,蝴蝶的蝶。总算后来报户口时,他老爸没有失望得理智全失,及时将虫字旁的蝶字,改成鱼字旁的鲽字。不过,我管他叫比目鱼,听来男儿气些。”阿苏咯咯笑着,那语气透露着她对比目鱼的亲爱。
说人人到,桑小鲽跑进来告诉她们:
“二哥来了,他说想见于还幽,为什么……”
于还幽等不及听他说完,已飞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