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凝定着,笑容自心头最温暖的源头泛起:“臭小子,连最后几刻钟的安宁也不肯留给我这个糟老头子。”
奕霆跟着笑得纯真:“我保证柘轩绝对不吵。”
笄月悸凛地来回看着一老一少暗意骇人的对话,强压下到口的疑问,安静地跟着他们走出梅轩。
苍术频频颔首,暗暗嘉许:月丫头已经懂得沉住气静候,不再那么感情用事了。
“小子,我虽然不太想揭露对你的佩服,但这声谢我还是应该说。”
奕霆当然明白他是指对笄月等人的潜移默化以及督导,但他却懒散地耸肩:“谢我什么?带坏了你的晚辈也值得你谢吗?”
“如果你早点来带坏他们就好了。”苍术语中不免有丝感慨。
笄月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她隐约猜出了大概,她最不愿去想的大概。
柘轩在他们缓慢的步速中举目在望,笄月也聪慧地跟着奕霆放慢步履配合长老已见颠跛的身形。倏地,苍术脚下踉跄,险些跌倒,笄月惊心欲上前搀扶,却被一双臂阻拦。
“不要扶。”奕霆的声音和他投在身前那位老人身上的眼神一样庄严:“让他自己走,这是他的尊严,更是他的原则,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不要让他连站都要依赖别人。”
笄月的眼眶已经模糊,在她眼中的苍术化为一团氤氲,心酸,差点隐忍不住。
苍术有点吃力地稳住自己,昂首阔步地走进柘轩,开口唤着:“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动作比我还慢?快进来呀!”
奕霆咽下喉咙里的硬块,轻轻嘱咐:“无论如何,不要掉泪。”
笄月慌忙拭去泪雾,坚恳地以一朵笑表示她能镇定承受任何状况。
奕霆不是不明白她有多苦,但这种事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他只能在心中为她打气。悄悄地,他牵着她的手,把自己的意念化为温暖传达给她。
笄月抬眸,两厢情浓,无言中两两心暖互照不宣。
“小子,我都坐好了,你们还在外头做什么?”
苍术中气十足的喊醒了溺迷在默许交心的挚深,他俩以敏捷的动作加上契合的进退递补,极具效率地泡出了一壶绝佳茶宴。
苍术捧着精致的杯,呵呵笑得雪白的眉耸耸颤动:“果然是好茶,还能喝到你们两个泡的茶,代表我这老头子福分不浅,我的愿望还是能实现的。”他的笑敛成无垠的祈福送上。“小月,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幸福是什么?”
笄月柔顺地应:“记得,当时您并没有回答。”
“我没有说,是因为那时的你不会懂,幸福的定义不是刻板的三言两语便能界清,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幸福,所以我留给你自己去体认。现在,说说看你的幸福是什么?”
笄月认真地想:“我觉得幸福——就是不断地超越自己,勇立于困顿水火中,抓牢自己的目标不迷失,这就是幸福。”
苍术的笑意扩大,瞳仁中流泄一丝不舍:“孩子,你已经了解不断地超越自己才有源源不断的幸福,我可以不必为你烦恼了。那你呢?小子!你的幸福又是什么?”
“我?”奕霆双手交叠扶着后脑,一派悠然:“能自由地吃,自在的睡就很幸福了。”
“你不为你关心的人挂忧吗?不想和他们相聚吗?”
奕霆望天,想起了家人,想起了慈宁、绿音、芝苹,又望了笄月一眼,才淡淡而答:“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是吗?”
是啊!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能强求,也无需苦苦追索,大家都有大家要走的路,若真有缘,哪怕它十万八千里,照样兜在一起。
“好个宿命。”苍术又啜了口清香扑鼻的茶,双眸微合。
“老头,你呢?”奕霆只将他当成单纯的老人家,单纯又受他景仰敬重的老人家。
“我的幸福吗?”苍术的笑,有股力量直入心际,平息一切情绪波动:“我现在就很幸福。小月,要大家别因我而悲,因为我的结束是你们的开始,不必太感伤,知道吗?”
“知道。”
“还有,替我盯着盼梅那丫头,别让她又来自责愧疚无颜见世那一套,要地好好给我活下去,不要白费了我以这条老命换她一命的功夫。”
“笄月一定会办好。”
“有你们在,我但没有什么好牵挂。”苍术一手执一人的掌,将两手包叠在一起。“小子,我可是把我最宝贝的心肝交给你,带坏她没关系,就是别欺负她。”
“我要是辜负你的心意,尽管来找我。”奕霆像是与好友惜别般:“好走。”
“你们泡的茶,是我喝过的茶中最甘美的。”苍术合眼,含笑。
随即,轩内起了阵风,苍术的形态,像是镜影般随风化散,牵住他俩的手,也消失了。
奕霆知道精灵死后,不会留下尸体,会起风成尘飞去,所以并不诧异,只是平静承受。
而笄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之后,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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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坐在空中,习惯居高临下地看这场他一手导演的戏,习惯以睥睨的姿态俯视被他掌握的可怜灵魂,正如眼前的局势。他未曾料到这场戏的可看性会变得这么高,也没想过他推波助澜的结果会是如此有趣;但他并未因此而欣喜,反倒有丝不悦,不是因为谢奕霆突来的捣乱,而是那缕老是占据他脑海的倩影。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魔尊无情竟需要“逃离”魔界来此看戏才能抽出喘息的空间,他气忿、怨懑,却有着更多的无力感。
如果芝苹知道他这么整她“唯一”的男朋友,不知又会怎么跟他闹……不!她会先考虑烦死他再和他“动之以理”。噢!江芝苹,你这可恶的小魔鬼,可不可以放了我,不要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来纠缠我?
恍惚间,他居然看到芝苹娇俏的容颜正对他绽露胜利的微笑,而她手中得意洋洋地抓着的竟是他可怜又痴迷的灵魂——去!什么跟什么,难不成在这座错乱迷离的城里待太久了,连他的精神也跟着错乱迷离起来?
倏忽之间,他突然变得厌烦,有种无聊的感觉,仿佛他布的这局棋已经失去它的吸引力,精灵界军竟不是魔界,他不喜欢这里的雨,不喜欢精灵们假象的和乐,更不喜欢的是,这里没有她的笑语。
唉!又是江芝苹,连这里也是她的势力范围,他实在技穷了,要到哪去才能不想她?
还是回魔界去好了?省得在这“醒也无聊醉也无聊”,只是这团乱会怎么收场?要是谢奕霆再加把劲就好了。只要他早日处理好这纵横交叠的谜,为这场戏拉下终幕,他就可以回去了……不!他绝不承认自己急着回魔界看她,事情才不是这样。
该不该为谢奕霆加油?虽然欣赏他的魄力,但却也顶受不了他温吞、步步为营的个性。
随手自飘浮在身边的盘子里拿出花饼,他们精灵界的饼真没话说,好吃。只要里头没毒,吃起来一定会更香。
想用毒饼毒药害死笄日?那个叫盼梅的精灵可真胡涂到家了,明明都看到我了还傻得以身试法,想来个玉石俱焚?他还没答应呢!怎能允许她篡改他构思好的剧本?
想起当他要拿走这盘饼时,笄日脸上的诧异,他就好笑,那小男孩还以为他饿了,其实他不必多此一举端走它,因为饼内的毒根本对习得魔咒的人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算他嘴谗,想吃吃看精灵的食物滋味如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