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张脸再吃上一鞭又如何?横竖是个丑八怪,没人爱!”不不!他是毁了脸,可她半点也不在乎了。
为何他不来喜爱她?
是她不够美、不够好、不够温柔体贴?
他心里喜爱的……可是、可是凤家的那位宁芙姑娘?呜……她不想说那些话的,她真想甩自己两巴掌,她好恶毒、好野蛮,他永远也不会喜爱她的……
“谁说丑八怪就没人爱?”忽然间,响亮亮的清喝扬起,一个苹果脸的姑娘豪气万千地从人群中飞跃出来,手提着两支灿浑浑的八角铜锤。
“小宝?”年永春一怔。
这苹果脸姑娘名唤窦金宝,是年永春在九江当学堂师傅时所教的学生之一,家里经营镖局生意。而此时,那镖局的人马便在周遭人群里,年永春这才察见,微微笑着,与几张相熟的面孔颔了颔首打招呼。
窦金宝中气十足道:“师傅别怕,这个什么娇娇娇的姑娘交给小宝搞定,咱儿可以陪她说说话。”
突兀地冲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再加上年永澜沉默不语,眼观鼻、鼻观心,周遭动静似乎全与他无关,姚娇娇无法压抑那份难受,咬着牙,瞪住跳来面前的那张苹果脸,冲口便出--
“哪里来的粗蛮丫头?还不快滚!”
窦金宝呵呵地笑开,略带憨气地道:“你怎地不知自己打哪里来?唉唉,难怪没法儿快快滚开,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呀!唉,娇娇娇姑娘,莫不是迷了路?”
“是姚,姚娇娇!”走开啦,别挡住她的视线!他、他刚刚好象动了眉毛,他也偷瞧着她吗?他脸上的伤是不是很疼?她不是故意的……呜呜……她没想打伤他的……不只这样,她刚刚还狠咬了他一口,呜……
“什么?摇摇摇?你喜欢唱外婆桥吗?”窦金宝憨问。
围观众人爆出笑声,轰轰作响。
姚娇娇怒瞪着她,言语又来回交锋,突然间,窦金宝左臂一张,江湖好兄弟似的搭在不发一语的年永澜肩上,小脑袋瓜还在他的青襟前蹭呀蹭地,安慰地道--
“呵呵呵,你别伤心难过,你虽然丑,可是一定很温柔,我瞧得出来喔,你的眼神跟咱儿的永春师傅有些相像,都是顶温和的人。呵呵呵,咱儿告诉你一个秘密,是咱家三姊同我说的,这年头啊,姑娘家都喜欢找温柔相公,越温柔越抢手。别怕别怕,只要你多笑,肯定有许多姑娘争着嫁你;如果你不喜欢笑,那就摆摆忧郁的神情,肯定会迷倒成千上万的大家闺秀,呵呵呵--
“但是呀……偏偏有一种人啊,生得一张美脸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却是找不到人爱。唉唉唉,咱儿永春师傅教过,那是因为这样的人,外表瞧起来像镶上金玉似的,可脑子和心里装的都是臭草、烂棉花,可怜呵,咱儿也同情她……”
闻言,姚娇娇大怔,似有股力量重敲着脑勺,余劲震透思绪。
她甩开那份晕眩,忽地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在那张丑颜面前才有的古怪自卑感,是因为她……她下意识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因为--因为--
她外表虽然好看,可心里却是个歹毒蛮横的人?
他面貌尽管毁去,可心肠如雪,温厚真诚,所以她配他不上吗?
那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再次袭来。
反正,她坏透了、蛮透了,众所皆知,不是吗?
脑中乱糟糟的,太阳穴痛得猛抽,胸口挤迫着一股闷气亟欲爆出,她不太清楚自己的举动,等明白过来时,手中的乌丝软鞭已然挥出,趁着那苹果脸容的姑娘没注意,鞭悄直取对方背心--
有人张声狂呼,要那姑娘留神。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青衫疾掠,那修长身影移形换位挡在前头,单手抓握,绵劲陡发,只轻易一招,竟当场将那乌丝鞭徒手绞断。
啪地厉响,那半截断鞭被年永澜掷在地上。
姚娇娇神一定,眼眶迅速泛红。
从来,她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那对深幽而神俊的眼正责备地看着她,直勾勾的,瞬也不瞬的,无言又严厉地指责着她。
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她又控制不住脾气了?
是……她就是火、就是爆,把错都丢在她身上吧,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她真的好恶毒,恶毒到动不动就想伤害人,她坏得可以,但,却要撑住最后一点点自尊--
“……年永澜,你毁我软鞭,你、你你给我记住,我姚娇娇跟你没完!”最终,依旧只能像死对头那样吧,她和他当不成朋友的,动了情,就自个儿暗暗舔伤。
深吸口气,她发泄似的将手中的半截软鞭丢在地上,再也不瞧他,掉头冲出人群。
望着那抹淹没在人潮里的红影,倔强却脆弱,年永澜眉峰成峦,不自觉间,目中渗入点点阴郁,挥之不去……
第七章 同是怀情销魂者
永丰客栈这一闹,姚家小姐私下向年永劲提亲的事,终在开封传得沸沸扬扬,这几日,大街小巷议论纷纷,少不了添油加醋。
城西姚家大宅,那片人工整顿的山水园里,春花春草自在迎风,粉蝶轻盈,小鸟啼鸣,这氛围何等安详,教人忍不住合上眼,春日好眠……
“娇娇啊--”忽地一声凄切长唤在小亭里爆开,把一旁伺候的润珠丫鬟震得瞠开眼皮,就见姚来发愁着八字眉,厚唇发颤,哀声嚎着:“你好歹也是咱们家闺女儿,金枝玉叶,生得比花还娇,你、你瞧上年家大爷那也不错,可为何不跟爹开口?难道爹还不帮衬你吗?你……你竟自个儿同人家提亲去?天啊、天啊--全是咱儿的错,咱儿对不起你娘亲啊……”
这会儿,还想嫁个好人家吗?在开封恐怕不成了。
姚娇娇背靠石柱,双腿拱起,随意坐在栏杆上,任着爹在旁质问悲啼,她抿着唇,透着几分倔强,眸光远放,却不知锁在园中哪一朵香花上。
奶娘童氏绞着帕,瞧瞧小的又瞧瞧老的,打着圆场--
“老爷,小姐是……是冲动了点,您也别动气、别着急,反正时日一久,大伙儿自然便忘了,那也是……也是……”
“怎么忘?!怎么忘啊?!”姚来发都快流出两行老泪,想骂闺女儿,偏舍不得,又见她面容消瘦,郁郁寡欢,更是心痛啊。末了,唯有叹气--
“算了、算了,娇娇,你真对年家大爷有意,爹赶明儿个就备好红礼,请媒人上年家正式提亲--”
“老爷,那年家大爷已经和凤家小姐订亲了,咱们硬是凑合过去,这、这……难道要小姐当二房吗?不成的!”润珠丫鬟忽地插话。
奶娘也道:“是呀,老爷,这不让小姐委屈了?况且,小姐喜欢的也不一定是年家大爷。”
姚来发脸一黑。“不喜欢还闹出怎么大的事儿?!难不成是为了赌气啊?!咱儿管不了啦,等年家老太爷寿诞一过,咱儿就请媒人提亲去。”
“我不要!”沉默了一整个上午的姚娇娇终于开口,放下拱起的双腿,她小手握成拳头抵在膝上,脸容略嫌苍白。
姚来发老眉挑得飞高。“你不要?!你、你……事情都闹到这等田地,你却说不要?你真是……真要爹活活给急死、气死、疼死才甘愿吗?!”
姚娇娇眨了眨眼,两滴珠泪无声无息地眨出眼睫,突地,她手一抬,竟狠狠扫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