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博阳伸手探向门把,曾杏芙的天使笑靥却忽然浮现脑海,那清纯的笑声如同天籁般贯穿他的耳膜,瞬间扫净他所有的邪念,他不禁犹豫了。
“该死!”他有些懊恼自己的不成大器,眼看处心积虑的复仇大业就差这临门一脚,他竟在最重要的一刻退缩,他真是没出息!
泄忿地踹了门一下,他拂袖打算先找个地方静一静,不测却见到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人。
他蹙眉愕视对方同样震慑的双眸。“你……怎么会在这儿?”
为了防止媒体闯入骚扰病患,外面明明有好几个警卫站岗,照说她不该通得过那层层把关呀。
“我听新闻说曾大富心脏病突发住院,我想……或许我可以来这儿碰碰运气,刚好我有朋友是这里的医生,所以我就拜托她……”季银芽边走进来边说,不争气的泪水亦跟着边流。
“回去!”季博阳斥出逐客令。他不要大姐瞧到他如此狰狞的一面。
“要就咱们一块儿回去。”季银芽坚定地拉着他。“你你最近家也不回,大哥大也不通,又完全找不到人影,我们姐妹三人有多担心?”
“我……”他就是不想让她们找到,才把大哥大的号码换掉的。
“我从报上得知你结婚的消息后,好几次都想到曾家去问看看,但我怕会造成你什么困扰,也就忍着等你主动联络,可是……”季银芽神色一敛,指着加护病房中的虚弱老人劈问:“这难道是你最近一直在忙的事?”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季博阳肃煞地抿紧唇。
“该做的事?”季银芽义正辞严。“你以为你要了曾大富的命,爸妈就会高兴?就会活过来?连一只蟑螂都不忍杀生的爸妈,会是这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人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季博阳痛心疾首地质问。“你的婚礼,惜枫和襄雪的毕业典礼,以及未来她俩结婚或是其他各式的特殊场合中,爸妈都不能到席为你们祝福,这是为什么?”
不待她的答案,他已接着咆出怒啸。“因为曾大富的酒后肇祸,毁了咱们好好的一个甜蜜家庭,但他却可以逍遥法外,丝毫不受良心的谴责,而我们却要忍受失亲之痛,你叫我怎么原谅他?”
“起码你该原谅你自己呀。”季银芽柔声道出他的心结。“爸妈车祸的事不是你的错呀,你为何总是这么为难自己呢?”
“我……”此番劝慰大姐不是今天才说过,可他无法不将那个沉重的过失负在肩头,他忘不了是他的催促导致父母分心。“不要对我太好,你们的体贴只会增加我的罪恶感。”
“博阳……”季银芽轻抚他那忿忿不平的愀容。
“不要碰我!”季博阳仓皇避开。“我如今一身血腥龌龊,别让我沾污了你的手。”
老天爷啊,倘若这世上果真有地狱,那就让他一人去吧。
“不要这样呀博阳……”季银芽再也耐不住地抱着他号啕。“你一直是我最可爱善良的弟弟,是惜枫和襄雪心目中最温柔雅量的好哥哥,你快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快呀……”“变不回来了,当曾大富在我面前炫耀他们一家和乐那时,就已经变不回来了。”季博阳摇摇头。
“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季银芽希望她的央求能赶走住在他心里的魔鬼。“你瞧曾大富现在躺的跟死人似地,能不能喘过那口气,尚是个未知数。这些惩罚教训够他受了,因此放了他吧,放了这件事吧,让我们回家重新过日子好不好?”
“我……”季博阳正欲发话,不远处传来的低微幽咽声吸引了二人注意。
只见曾杏芙面如土色,两弯青黛在眉心处打了个死结,互叠的双手紧紧地捂住嘴,以免她随时会尖叫大哭出来。
“该死!”他刚刚只顾着和姐姐讲话,居然没留心附近还有第三者。她何时站在那儿的?那些交谈内容她又听到了多少?
“我不是有意要……我只是睡不着,想找你陪我,我……对不起……”大颗大颗的泪滴伴着她失措的解释滑过失血的粉颊,她蓦地觉得自己好蠢好蠢,包括对他的感情,还有对她心爱的家人。
猛转身,她往反方向逃逸,一心光想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舔伤。
“芙儿,等等!”看情形,她是全听见了。季博阳急忙追上前。
曾杏芙伤心欲绝,被泪水糊湿的视线根本瞧不清楚转角处的台阶,紧接着她脚下一个踩空,季博阳想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滚下楼去。
他不禁仰天发出凄厉的长嚎。“不--”
第十章
一圈--二圈--三圈--
喀!
大门锁应声而开。
“唉--”还是他出门时上的那三道锁。
季博阳颓丧地抽出插在门孔里的钥匙。
推开门,一如既往迎接他的是满屋子的冷清与寂寞,那声熟悉亲切的“你回来啦”早成了脑海里的绝响。
这本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惆怅万般地犹若泄了气的气球,西下的夕阳仅留一室昏黄,不过他还不想开灯。因为与其面对空荡荡的壳子,他不如将自己埋在幽暗里,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幻想她就在他周遭的某一个角落。
丢下手里的那串钥匙,他摔坐进客厅内的大沙发,让冷清寂寞伴着他一齐等她回家,直到又一天的开始,他会再整装到工作室专心画稿,然后他会再回来,允许自己在这里思念她。
沙发上,依稀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下意识把抱垫圈在怀里,总认为这么做便能填平被掏空的心灵。
以前她就常常这么偎着他,而他,也好喜欢她这么靠着他,仿佛连体婴的两个人,这么一坐每每可坐上几小时,承载他俩重量的这张沙发,同时也共享了他俩的亲密。那时候,她是他的爱妻,不是什么仇敌之女曾杏芙。
“季博阳呀,你还期待什么?”他自己问自己。
那天他的芙儿已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从她跌下楼去当场昏厥的刹那起,他俩便已恩断情绝,她当时流掉的小孩,算是她代她父母还他一命,如果他心中还有任何恨或怨,她希望他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谅他们,也放过他们曾家一家老小,倘使这样仍不够,她愿意以她的生命来偿付……
天呀……他是造了什么孽,它要用这等残酷的方法处罚他?!
先是他至亲的父母,然后是他可人的妻子,现在又是他无辜的孩子,它几乎尚未成形,更甭论接受他们的悉心呵护,便这么昙花一现地离开人间。
莫怪她要用那么冰漠的口吻向他,是他伤了她的心,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小贝比,就连他都深恶痛绝唾弃这样的自己,她的冷言冷语已经是客气了,她不想再见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心里其实早有准备这天终究会来,可当他面对她冻结的玉容,他晓得他再怎么有心理准备,肝肠一样会寸寸断裂。
他多少还是有点不死心吧?
总希望上天忽然怜悯,让奇迹真的出现,哪天他从床上睁开眼,会发现她就躺在身边,而那些恼人的不愉快原来仅是一场噩梦;或是他辛苦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一开门便嗅到那阵阵饭香,她会由厨房笑着走出来问候他,今天好不好?画稿赶得怎么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他一直不肯放弃,每晚依旧拖着疲惫的身心回来,只因这屋里有着他们的共同回忆,亦是他们唯一仅存的联系,她的衣物保养品,他仍摆在原位,说不定她哪天回来又能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