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佛,你这一家子一定过得幸福无比。”
“是啊,咱们一家一向如此的。”万家佛柔声道,正要跟着他走进书房内,忽地一阵麻感从脸上开始窜起,好象有人自暗处阴狠地窥视他一样。
他一怔,目不转睛地瞪著书房墙上阴暗处挂着一幅画。视线……像是从这画上来的。
“家佛,还记得这幅画吗?”严仲秋哈哈大笑。
“……记得,我当然记得。”万家佛呼吸微微不顺,勉强笑道:“我记得,这是仿吴道子的画作,好几年没看见了。我送你的,怎会不记得呢?”
他开始冒汗了,直觉退出一步,让日头完全罩住他的身形。青青呢?小四呢?几乎想要拉着他们拔腿就跑了。
“钟馗食鬼图。”严仲秋赞叹道:“当年我离乡时,你笑说你不信鬼神,但这幅图够气势,像极我的身姿,于是就送了我。这几年虽然少有联络,但我时时刻刻惦着你,每回看见这幅画就想到故乡有个好兄弟。”
这幅钟馗食鬼,左手捉鬼右手抉其鬼目,目光炯炯而极具骇人的气势,怎么看都觉得令人背脊发毛,当年他到底哪来的灵感送严仲秋这种丹青画的?
严仲秋取了算盘,走出书房外,正要说话,看见万家佛充满敌意地瞪着自己,他心里暗讶,再一定睛,那样的敌意已不复见。是他错看了吧?
“严大哥,我一向贪静,如果没有其它事,就不要来客房。对了,府里除了小夏外,还有其它老弱病人吗?”
严仲秋虽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答道:
“严府上下七十人口,老弱妇孺不多,都住在府里另一头。啊,倒是昨晚厨房的老张年岁到了就死了。”
万家佛一怔,脱口:
“死了?这么快?”
“对外说是年岁到了,但今早在厨房的后院里发现死去的狐尸,我猜是昨晚逃掉的狐狸。兄弟,你说的没错,它果然逃不远,我在想……说不定是狐狸死前对老张出手……”
“他有亲人吗?”
“我记得没有。”
“那就立刻火化吧。”万家佛立即道:“狐狸跟人一块火化,不要晚,就现在。大哥,书上说,妖怪身上有百病,要是传开了,那可不得了了。”他面不红气不喘地解释。
严仲秋闻言,感到事态严重,道:“我马上去……家佛,你要算盘做什么?”这节骨眼儿,总不会拿去算帐吧?
万家佛还是脸不红气不喘地笑道:“这算盘是给小四用的。”等严仲秋赶着去处理一切后,他低头看看算盘,叹了口气。
这算盘是给他自己用的……今天晚上,他要下跪不知道青青愿不愿意原谅他?背脊始终发毛,他回头看一眼那书房,想到里头的钟馗食鬼图,内心一凛,赶紧依着脑中严府的路线,专走不容易碰上人的冷门单径。
能少害死一个人就少害吧。
第三章
应城街上。
“娘!娘!你等等我,等等小四,小四跑不快啦!”
马毕青闻言,停下脚步,转身朝气喘吁吁跑来的儿子伸出手,抹笑道:
“小四,娘差点忘了你呢。”
小四赶紧牵住她的手,跟她一块走在街上。
“娘,爹他也不是故意的啦……”
“嗯。”她又咳了一声。
小四暗骂爹一声,又抬头看娘的侧面。“娘,你放心,爹虽然脱光光,但是他说过,就小四这么一个儿子,不会找其它二娘三娘来生胖娃娃。”
“嗯。”她微笑。
“那你别气了好不好?咱们回去,等爹认错——不不,爹已经跟小四认错了,他要小四转告娘,虽然不小心跟不是娘的人在床上打滚,但这种事绝不会再犯第二次的。”
马毕青停步看他,笑道:
“你爹要你这么说的?”
小四用力点头。
她失笑,牵着他走进布料店。
“小四,你一说谎,跟你爹简直一个模样。”
“我、我没说谎啦,娘,你……”注意到娘亲挑选着布料,他转了转灵活的眼珠,小声说:“爹最近在说他想换新衣了呢。”
“嗯哼。小四,你喜欢什么颜色?”
“耶?我、我喜欢树木色,爹喜欢白色哦。娘,爹真的很喜欢你帮他做的衣服——”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娘结了帐,抱着土黄色的布料定出店。
小四赶紧再追上去,小脸苦苦,呐呐问:“娘,你是不是真的在气爹?”
“我没有啊。”
“那、那你怎么不帮爹做衣服?以前都是小四跟爹的衣服一块做的。”
“因为小四一直在长大,需要新衣服,你爹嘛……有剩下的再帮他做好了。”她又咳了一声。
小四皱起眉,不敢再吭声,跟着娘亲手牵手走在街上。
忽然间,他看见前方有丧家,低叫:“娘,娘,快撑伞,有丧家!爹说见到丧家,要快点避开的!”赶紧拉着马毕青钻进小巷子里,避开秽气。
马毕青吓了一跳,直觉抱起小四,将伞挡在她跟丧家之间的方向。
“娘,你没事吧?”小四紧张兮兮地问。
她摇摇头,小心地退到巷口,走进另一条街上,直到远离丧家的范围,她才暗吁了口气,亲了小四一口。
“小四真贴心。”她柔声笑道。
小四小脸晕红。“这都是爹教我的。他说娘不能见丧家、不能咳,身子容易会不好;也不能让人大叫娘的闺名,他不能时刻顾着娘,就叫小四看着娘,所以,娘,爹真的很好,他今天脱光光,一定是一时被狐狸精迷惑,以前我在家里听扫地的叔叔说,偶尔枕边换入睡一下,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爹才一次应该不打紧的,对不对?”
马毕青默不作声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儿子,不知道他是真心为他爹说话,还是故意一直害他爹?
“娘,咱们要回去了吗?爹还在等着呢,今天早上爹把那女人赶走之后,我们很努力地吃完娘煮的粥,爹赞不绝口哦。”虽然粥很稠,父子俩还是苦着脸埋头吃完。他最冤了,明明是爹爬墙摘花,却有一半的粥要他负责,以前起码娘会边哄他边亲他,他才肯吃的。
她笑着把他放下地,拉着他的小手,说道:
“娘还要买把刀,小四想不想吃点甜点?咱们一块买。”
“爹也很喜欢吃甜点,酥酥软软的,比饭还好吃……”
“买你的就够了。”她打断他的话。
“那、那娘买刀……”不是要砍爹的吧?他不想失去爹啊。
马毕青终于忍俊不住,把布料交给儿子抱着,收了伞,从荷袋里掏出一个小佛像。“小四,你瞧,这像不像你爹?”
小四惊讶地看着这尊笑脸木娃娃,脱口:
“好象喔,好象喔,娘,真的好象爹喔,你哪儿买来的?”
“我雕刻的。”见儿子一脸吃惊,她牵着他走到靠近街尾的某户破旧人家。“以前娘还没嫁给你爹时,都在外头跟人四处流浪,每次娘看见不快乐的事,总是会躲在一旁想着你爹的模样,然后雕出这个小佛像。”她蹲下,然后在人家门口旁挖了一个小小的洞,把佛像埋在里头,然后双手合十,诚心地祈祷:“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愿天上菩萨保佑这户人家,愿佛哥哥保佑这户人家。”她默念了十遍后,看向小四,展笑。“以前娘一不开心,就是这样做的。所以,娘嫁给你爹前,只要娘走过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你爹的佛像埋在人家家门口,也可以说你爹虽身处平康县万府,却在年少时跟娘走了好多好多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