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很杂乱,我企图找到一些他和大嘴巴女人的资料,可是一无所获,只有我送给他那支蝴蝶牌口琴和那顶鸭舌帽依偎在一起。
“你干什么?”林方文突然在后面叫我。
我正在企图偷看他的私隐。为了掩饰我的无地自容,我把书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把抽屉里的东西也丢到地上。
他竟然没有阻止我。我继续将他的东西乱扔,他站在一角,没有理会我。我将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地上,筋疲力竭,他依然冷眼旁观。他铁石心肠。我要离开房间,他并没有阻止我,我走出走廊,只觉得全身没有气力,连走一步路的意志也没有。房里依然是一片沉默。我突然很害怕,我一旦离开,我们的故事便完了。
我回头,用尽全身的气力一步一步接近他的房间,我回去了,他仍然沉默。我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拾起来。
我突然很看不起自己,为什么我连一走了之的勇气也没有?大嘴巴女人一定不会象我着样。
他突然抱着我,我觉得全身酸软,象受了很大的委屈,嚎啕大哭,哭得很丑陋。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要勉强。”我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那里吗?”
“我决定忘记她,我想让你知道。”
他吻我,我闭上眼睛,跟他说:
“我可以--”
我可以跟他睡,愿意跟他睡,义无反顾,即使我们将来不一定在一起。
“不用。”他说。
他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说:“不用,现在不用。”
我把事情告诉迪之,她煞有介事地说:
“男人在十八至二十五岁这段时间,会爱上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是恋母情意结,说得粗俗一点,是还没有断奶。”
林方文说他的母亲是一个美丽聪明的女人。虽然他已很久没有跟她说话,但他说起母亲,总是很忧郁的。他会不会象迪之所说,有恋母情意结,所以爱上大嘴巴女人?
“他为什么喜欢放荡的女人,男人不是喜欢纯情的女人吗?”我说。
“纯情的女人是天使,放荡的女人是魔鬼,魔鬼总是比较好玩的。”迪之说。
我瞒着林方文,约了迪之和光蕙在画廊对面那间酒吧喝酒,其实是去偷看大嘴巴女人。大嘴巴女人那天没有画画,她站在画廊的落地玻璃前喝水,不是用杯喝水,而是拿着一个有手柄的玻璃瓶喝水,那种玻璃瓶可以倒满八杯白开水。
“她很饥渴呢。”迪之说。
“她的嘴巴真的很大。”光蕙说。
“大得容得下我的一只拳头。”我说。
“她的样子很特别。”光蕙说,“眼睛大、鼻子大、耳朵大、嘴巴最大,但凑在一起又不太难看。”
“象专门吃少男肉的女妖。”我说。
“所以你的林方文给她吃了!”迪之大笑。
“你笑得很淫!”我说。
“是吗?我真的笑得很淫?”她竟然从手袋拿出一面镜子照照看,说:“果然很淫,男人喜欢这种笑容。”又说,“你看,大嘴巴女人正在淫笑。”
画廊里,出现了一个男子,大嘴巴女人似乎又换了男伴,也是廿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比上一个更俊朗。
迪之站起来说:“我们上去。”
“上去?”我犹豫。
“怕什么?反正她不认识我们。”
沿着大厦楼梯走上一楼,便是大嘴巴女人的画廊。画廊只有七百多尺,卖的都是些抽象派的作品,主角多数是人,正确一点说,是一些看来象人的人。
大嘴巴女人并没有特别注意我们,她正在向一双外籍男女介绍一幅画。俊朗少年沿一道旋转楼梯跑上上层。林方文说,大嘴巴女人住在画廊楼上,可以想象,上面有一张很宽敞很凌乱的弹簧床,是大嘴巴女妖吸收少男精华的地方。
外籍男女并没有买画,离开的时候,那名外籍男子跟大嘴巴女子说:
“再见,费安娜。”
她的名字叫费安娜。油画上的签名也是费安娜。
画廊里只剩下我们,大嘴巴女人费安娜并没有理会我们,我们三个看来实在不象来买画。当费安娜在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不象香水,也不象古龙水,是橄榄油的味道,还有一点儿松节水的味道。
我问迪之:“你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吗?”
“是她的内分泌吧?放荡的女人身上会有一股内分泌失调的味道。”
“胡说!那是画家的味道。”光蕙说,“颜料要用橄榄油调开,画笔要用松节水洗涤。”
“是,正是那种味道。”那种味道使她显得很特别。
“你怎么知道?”我问光蕙。
“孙维栋也画油画的。”
“离开吧,这里没有什么发现。”迪之说。
我在画廊的尽头看到一张画。一个少年站在一条空荡的街上,那个少年是林方文。
“什么?他是林方文?只有一只眼睛,没有嘴巴和鼻子,你也认出他是林方文?”她们不相信我。
“不象,不象林方文。”光蕙说。
“这个根本不象人,象头独角兽,你说这头独角兽是你的林方文?”迪之说。
她们凭什么跟我争论呢?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张油画,我的心怦然一动,我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存在画中,存在画中那条空荡的街道上,虽然没有一张完整的脸,也没有完整的身体,却有林方文的神韵和他独有的、喜欢叫人失望的神情。恋人的感觉不会错。
“是他,我肯定这个是他。”我说。
迪之和光蕙还是不同意。
“这幅画要卖多少钱?”我问大嘴巴费安娜。
我要从她手上拿走这幅画,我不要让林方文留在那里。
“你疯了!你哪来这么多钱?”迪之跟我说。
大嘴巴女人走过来,看见我指着林方文的画,淡然说:
“这张画不卖。”
“不卖?那为什么放在这里?”迪之跟她理论。
“不卖就是不卖。”
“要多少钱?”我问她。
“我说过不卖。”她回到沙发上,又拿起那个玻璃瓶大口地喝水。
她不肯卖,我无法强人所难,只好离开画廊。一条空荡的街上,只有林方文一个人,那是不是大嘴巴女人的内心世界?在她空虚的心里,来来去去,只有林方文一个人。她只怀念他,她对他,有特殊的感情,跟其他少年不同。他在她的生命里,不是过客,而是唯一可以停留的人。这个发现对我来说,太可怕了。
三 除夕之歌
林方文出道一年,第一次拿到属于他的版权费,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你喜欢什么礼物?”他问我。
“不用送礼物给我。”我有点违心,我当然希望收到情人的礼物。
他凝视着我,象看穿我的心事:“你喜欢什么礼物,说吧。”
“你喜欢送什么礼物都好。”我诚恳地对他说。
我一直热切期待那份礼物,并且越来越相信,会是一枚指环。可是,我收到的,却不是指环,而是一把小提琴。
“你为什么送小提琴给我?”我很奇怪。
“你拉小提琴的样子会很好看。”他说。
“但我不会拉小提琴。”
那是一把昂贵的小提琴,他送给我,却不理我管不管用,那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舍不得浪费它。
“你认识教人拉小提琴的老师吗?”我问迪之。
“你想学小提琴?”她很惊讶。
“是的。”
她在电话那边笑了很久:“你学小提琴?你忘了你五音不全的吗?你唱歌也走音。你知不知道小提琴是最容易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