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件灰色套头的开司米毛衣送给他。
“冬天的时候,可以穿在西装里面。”我说。
他很喜欢,坚持要立即穿在身上。
“可惜我打毛衣的技术很差劲,我该打一件毛衣给你。”我有点儿惭愧。
“挑选一件毛衣也很费心思的。女人不应该把青春花在打毛衣之上,我也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礼物给我,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只女装皮带腕表,很精致。
“你用不着送这么昂贵的礼物给我。”
“你戴上这只腕表会很好看,来,我替你戴上它。还有一小时便是一九九一年了。每年除夕晚上,我们一起看时间,好吗?”
我点头。
离开餐厅时是十一时四十分,街上挤满了人,我们到酒吧喝酒。
我钻进人群里去找洗手间,有一个人叫我,我回头,原来是林方文,没想到我竟然在除夕夜碰到他。
“你跟谁一起?”他问我。
“男朋友。”
那是我第一次向他提及男朋友。
他看来有点无奈。
“对不起,我要上洗手间。”我冷冷地跟他说。他用身体顶住人群,留一条小路让我通过。
“谢谢你。”我说。
在洗手间里,我在镜前端详自己,想起林方文背叛我的岁月,需要很久很久,那个伤口才不再痛,我若爱惜自己,便不要软弱。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离开洗手间,他站在洗手间门外等我,象一个沮丧失意的孩子。
“再见。”我跟他说。
酒吧里有人高声宣布还有一分钟便是一九九一年,人越来越多,一个外籍女人差点把我推倒。
林方文连忙拉着我的手。
酒吧里人声鼎沸,大家准备迎接新年。
“和我一起度过这一刻好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曾经这样的,只是你不珍惜。”
“我很挂念你。”他抱着我。
我推开他,骂他:“乐姬走了,你太寂寞,是不是?”
我挤进人群里,心酸得任由人群推撞,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拉着我,是徐起飞。“你到哪里去了?我四处找你。”他焦急地说。
酒吧内有人倒数一九九零年的最后五秒。
“我差点以为我们会错过这一刻。”徐起飞拥抱着我。
一九九一年来临了,人群欢呼,我喝了一口香槟,象水果那样甜,但调和不了心里的酸。
“新年快乐!”我跟徐起飞说。
我回头,没有看见林方文。
新年过后第一天上班,我的上司问我,是否愿意经常往返大陆做商品推广的工作,如果我愿意的话,他会提升我做推广经理,薪水也大幅提高,还有出差的津贴。他给我三天时间考虑,我答应了他。
“你有没有考虑过徐起飞?”迪之问我。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说。
“但你一年之中有四个月不在香港,徐起飞怎么办?”
“他的工作也很忙碌。”
“你有没有跟他商量?”
“他不会反对的。”
“你不害怕失去他吗?他条件这样好,自然有很多诱惑。”
“不会的,他那么爱我。”
“你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虐待自己,本来很幸福,却要把自己弄得很孤单。”迪之骂我。“爱情太不可靠了,只有事业才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我想有自己的事业。”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就好了。”
徐起飞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我一直不知道怎样跟他说。那天吃饭,他很开怀,他那阵子收到一位女病人很多封情信,我们常常拿那些情信开玩笑。
“我还没有收过你写的情信呢。”我跟他说。
“我写得不好,怕你取笑我。”
“好歹也写一封嘛,我很想收到男孩子的情信。”
“这比起做一个大手术难度更高。”他笑着说。
“我有一件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他问我。
“以后我要经常到北京工作,一个月大概在那边停留十至十二天。”
他的笑脸突然僵住了。
整顿晚饭,他没有再跟我说话,他心里一定恼我事前没有跟他商量便选择了以后相处的方式。
在车上,他一直没有望我,他从来没有试过那么冷漠。他把车泊好,准备送我上去。在停车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也知道,国内发展的潜力很大。”
“我不想听这些!”他发怒。
他头一次对我那么凶。
“你在逃避我!”他说。
“你胡说。”我反驳:“你太自私,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你不想我有自己的事业。”
“你知道我不是的。”
“我不想有一天,当我的男人离开我,我便一无所有。”我呜咽。
“你知道我不会的。”他认真地说。
“谁又可以保证明天呢?”
“你可不可以不去?”
“我已经答应了别人。”
“难道只有这份工作才有前途?”
“我没有别的选择。下星期一我便要北上,对不起。”
“也许我提出分手你也不会反对的。”他说。
我站在那儿,没想到他会提出分手,我没有再看他的脸,掉头跑回家。我一个人跑进电梯里,放声大哭,我骗倒徐起飞,却骗不倒自己,是的,我在逃避林方文,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放逐自己,或者把自己关起来,让自己孤单、伤心、寂寞,我想虐待自己,我害怕我会辜负现在爱着我的男人,回到从前那个辜负我的男人身边,唯一的方法,便是逃避。
徐起飞一直没有露面。在我准备出门的那天早上,他出现了。
“我来送你上机。”他温柔地说。
他替我拿行李,走在前面,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坚强,那么温柔,那么值得倚靠,我却逃避他,我凄酸地流泪。在车上,我俩默默无言,我不知道他是好歹做一个完美的结局,见我最后一面,送我一程,还是他决定回到我身边,也许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在机场,他替我办好登机手续。
“你应该入闸了。”他跟我说。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我突然有点舍不得。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我。
“下星期一晚。”
“我来接你好吗?”他脸上绽露笑容。
我微笑点头,投入他怀里,他把我抱得好紧,跟我说:“对不起,我令你伤心。”
我在他怀里摇头,我怎能忍心告诉他,令我伤心的,也许不是他。
原来有本事令人伤心的人,才是最幸福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强者。我和徐起飞都不是强者,林方文才是。
在北京的工作比我想象中忙碌,原以为在那个地方我可以仔细想想我和两个男人的爱情,结果我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北京七天,我连故宫和天安门也没有去过。离开北京的早上,还要参加一个冗长的会议。
黄昏,我匆忙赶回酒店收拾行装。走出电梯,徐起飞竟然站在我的房间门外。
“你不是说会接我的吗?”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我来这里接你回去。”他说。
出于感动,在飞机上,我跟徐起飞说:“我放弃这份工作好吗?那么我们便不用分开。”
“这是你的事业,不要那么容易放弃,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你太伟大。女人固然不必太伟大,但男人太伟大可能会失去一个女人。”我说。
“如果结果是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他握着我的手,温热着我的心。
回到香港的那天晚上,我接到林方文的电话:“你有空一起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