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可以在电话里说。”我冷冷地跟他说。
“没什么。”
我挂了线。我为自己能拒绝他而骄傲,曾几何时,他主宰了我的一切。
留在香港的十多天,有一半时间跟徐起飞一起,因为他,我才有拒绝林方文的勇气。我很想告诉他,林方文找过我,希望他会妒忌,会阻止我,我怕我没有能力继续拒绝林方文。可是,我没有告诉他的勇气,把事情告诉徐起飞,他一定会从我脸上看到我的眷恋和迷惘,恼恨我仍然爱着林方文。
离开香港赴北京工作的前一天晚上,徐起飞要当值,我一个人在家收拾行李,电话响起,我以为是徐起飞。
“程韵,是我。”是林方文。
“我就在附近,你可不可以出来见面?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我只是想找一个朋友倾诉。”
他从来没有试过在我面前那么低声下气,我心软,答应出去跟他见面。
他在我家附近的公园等我。
“我来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一直不说话。
我按捺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打算继续沉默?如果你没有话要跟我说,我想回去。”
“我只是想看看你。”他凝望着我。
我硬起心肠问他:“那么你看够了没有?”
“你变了。”他说。
“是的,我已经不是那个躺在你胸膛上看月光的女子,也不是那个听到你的情歌会流泪的女子。”
“你恨我?”他问我。
“我无需隐瞒你。”
他苦笑:“你现在快乐吗?”
“很快乐。”我故意幸福地微笑。
“那就好了,我不会再骚扰你。我只是担心你不快乐。”
“你太自大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也生活得很愉快。”
“是的,你脸上写着幸福两个字。”
“是吗?谢谢你。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我明天要上北京。”
他笑得很无奈。
“再见。”我跟他说。
“再见。”他说。
我转身离开,离开他的视线。我刚才装着很幸福的样子,不过用来抵抗他的诱惑。他的觉悟来得太晚。
我听到口琴的声音,应该是很远的,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里,那首歌是我熟悉的,是林方文写给我的除夕之歌:
“这一切的败笔,是因为你的怯懦,我的愚痴?
千年的等待,难道只是为了等待一次缘尽,一次仳离?
难道这年代,真是一个属于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
能漂的都漂远,能飞的都远逝。
只有思念和忘怀,只有无奈和无奈--”
我仍然是那个听到他的情歌会流泪的女子。
我在北京和香港之间来回了很多次,林方文遵守诺言,没有再找我。对他来说,那天晚上求我跟他见面,已经很不容易,他从来不会求我。
八月,迪之和光蕙结伴来北京探我,我们一起游故宫,那还是我头一次游故宫。
“上次我们一起去旅行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我说。
“是啊!我觉得自己老了。”光蕙。
“那是因为你跟一个年纪比你大二十年的男人恋爱的缘故。”迪之跟她说。
“你和他怎样?”我问光蕙。
“我来这里之前,刚刚和他吵架。”
“为什么?”
“为了他太太。”
“我早就警告过你。”迪之说,“这是第三者的下场,不会有结果的。”
“你呢?”我问迪之,“你的伯母政策有效吗?”
“我来这里之前刚刚跟田宏吵架。我越来越忍受不了他,正确一点说,我是忍受不了做他的女人的压力,我很累。”
“我也累,真是怀念没有男人的日子。”光蕙倚在我肩上说。
“我也很累。”我说:“有一个男人对你好,也是一件很疲累的事。”
在迪之和光蕙离开北京前的一天晚上,我们结伴去吃清真烤肉,庆祝迪之跳槽到一间新的唱片公司做公关经理。清真人的烤炉有一张六人饭桌那么大,我们一边靠牛肉,一边唱《明天会更好》,迪之提议和五加皮,我和光蕙只能奉陪一小杯。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我刚刚完成了一个铺位交易,价值一千二百万。”光蕙说。
“哗,佣金不少呢,恭喜你!”我跟光蕙碰杯。
“去他的男人!”迪之说:“我们不需要男人。”
“是啊!我们不需倚靠男人,也有本事活得很好。”光蕙说。
“我需要男人的。”我说,“我才不要跟你们两个人一生一世。”
“你猜你会不会嫁给徐起飞?”迪之问我。
“我也不知道。”
“你别忘了我们三个人的协定,如果你最先出嫁,要赔偿我们每人五千元。”光蕙说。
“也许是迪之先出嫁呢。”我说。
迪之呷了一口五加皮,没理我们。
饭后我们手拉手逛天安门。喝了五加皮,我的身体象发热一样,浑身滚烫。
迪之醉昏昏,问我:“什么是一生一世?”
我在思索一个最好的答案,迎面而来,是三个北京青年,打扮很前卫。跟三个青年走在一起的,如果我没有醉眼昏花,应该是林方文。在那个广阔的天地里,当我思索着一生一世的问题时,何以偏偏遇上他?
“很久没有见面了。”林方文望着我说。
林方文望着我,想说什么似的,我浑身发热,身体象被火燃烧一样,什么也听不到就昏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睡在酒店房间的床上,迪之和光蕙坐在床沿。
“你喝醉了,刚才在天安门昏倒,是林方文把你抱回来的。”迪之告诉我。
“他走了?”
“走了,他一直抱着你回来,他抱着你的动作真好看,他是很适合抱着你的。”迪之躺在我身旁说。
“他好象还很爱你。”光蕙也躺在我身旁。
“迪之,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是一生一世吗?”我问她。
“是的。”
“一生一世是不应该有背叛的。”
“不。”光蕙说,“一生一世是那个人背叛了你,你仍然希望他回到你身边。”
“我没有这个希望。”我说。
“那忘了他吧!”迪之说,“才子不太可靠,还是医生比较脚踏实地。”
“他为什么来北京?”我问迪之。
“那三个北京青年是一支地下乐队,他跟他们是好朋友。”
北京的冬天来得很早,十月已有寒意,十一月份已经要穿上大衣。十一月底,是我那一年度最后一次需要上北京工作,徐起飞送我到机场,临入闸前,他把一个纸袋交给我,纸袋里,有一盒重甸甸的东西。
“是什么来的?”
“你在飞机上拆开看看。”他神秘地说。
在飞机上,我拆开盒子,原来是一件有开司米内呢的干湿褛,捧在手上,很温暖。徐起飞应该正在车上,想到我拆开礼物,会幸福地微笑,可是我没有,我毫不感动。我对自己的反应有点吃惊,从前他对我做每一件事,我也感动,可是,自从在天安门再碰见林方文之后,徐起飞已经不能感动我。我对他所做的事,开始无动于衷。
那一次我从北京回来,他来接机,看见我没有穿上那件干湿褛,很失望。
“那件干湿褛是不是不合身?”他问我。
“不是。”
他没有再追问。
十二月卅一日,徐起飞不用当值,可以陪我度除夕,我们选择跟去年一样在兰桂坊一间法国餐厅吃饭。
我买了一只塑胶手表送给徐起飞,他很喜欢。
“这个型号很有收藏价值呢。”他说。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那只手表,我觉得我应该对他好一点,我不断辜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