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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那边打电话给我。”翁信良对缇缇说。

  “沉鱼,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顾翁信良。”沉鱼点头。

  翁信良驾车送沉鱼回家。

  “你和马乐怎样?他很喜欢你。”

  “是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一个怎样的男人?”

  沉鱼望着翁信良的侧脸,说:“你很想知道?”

  翁信良点头。

  “我自己都不知道。”

  “尝试发掘马乐的好处吧,他倒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

  沉鱼没有回答,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细心的男人,而是一个她愿意为他细心的男人。

  烟雨迷离的清晨,缇缇所乘的飞机在法国近郊撞向一座山,全机着火。

  飞机撞山的消息瞬即传到香港,机上乘客全部罹难。沉鱼在梦中被马乐的电话吵醒,才知道缇缇出事。

  “新闻报告说没有人生还。”马乐说。

  沉鱼在床上找到遥控器,开着电视机,看到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尸体,被烧焦的尸体排列整齐放在地上,大部分都血肉模糊,其中一条尸体蜷缩成一团,他死时一定挣扎得很痛苦,不会是缇缇吧?沉鱼抱着枕头痛苦。

  “我找不到翁信良。”马乐说,“他不在家,传呼他很多次,他也没有覆机,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他可能在缇缇家。他说过每天要去喂咕咕的。”

  沉鱼和马乐赶到缇缇家。

  “如果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办?”沉鱼问马乐。

  翁信良来应门,他刚刚睡醒,沉鱼的估计没有错,他还不知道他和缇缇已成永诀。

  “什么事?”翁信良看到他们两个,觉得奇怪。

  “你为什么不覆机?”

  “我的传呼机昨晚给咕咕咬烂了,我在这里睡着了。你们这么着紧,有什么事?”

  “你有没有看电视?”马乐问他。

  “我刚刚才被你们吵醒。”

  沉鱼忍不住痛哭:“缇缇,缇缇……”

  “缇缇发生什么事?”翁信良追问沉鱼,他知道是一个坏消息。

  沉鱼开不了口。

  “缇缇所坐的飞机发生意外。”马乐说。

  翁信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什么意外?”

  “飞机撞山,严重焚毁。没有一个人生还。”马乐说。

  “缇缇呢?”翁信良茫然说。

  “没有一个人生还。”马乐说。

  翁信良整个人僵住了,在三秒的死寂之后,他大叫一声,嚎哭起来。

  缇缇的父母在法国,所以她在那边下葬。沉鱼陪翁信良到法国参加葬礼,翁信良在飞机上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至少她死前是很幸福的。”沉鱼说:“怀着希望和幸福死去,总比绝望地死去好。”

  “不。”翁信良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死去的,她一直以为,她会因为一次失手,从九十米高空跃下时,死在池边。”

  “她从九十米高空跃下,从来没有失手,却死在飞机上,死在空中,这就是我们所谓的人生,总是攻其不备。”沉鱼说。

  在葬礼上,翁信良站在缇缇的棺木前不肯离开。缇缇的身体严重烧伤,一张脸却丝毫无损。她穿着白色的纱裙,安祥地躺在棺木里,胸前放着一束白色雏菊,只要她张开眼睛,站起来,挽着翁信良的臂弯,她便是一位幸福的新娘子。

  回到香港以后,翁信良把咕咕、相思鸟和所有属于缇缇的东西带到自己的家里。他躲在家里,足不出户,跟咕咕一起睡在地上,狗吃人的食物,人吃狗的食物。

  那天早上,沉鱼忍无可忍,到翁信良家里拍门。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的。”

  翁信良终于打开门,他整个人好像枯萎了,嘴唇干裂,流着血水。

  “你不能这样子,你要振作。”

  “振作来干什么?”翁信良躺在地上。

  咕咕缠着沉鱼,累得沉鱼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相思也在脱毛,翁信良与这两只失去主人的动物一起失去斗志。

  沉鱼把翁信良从地上拉起来:“听我说,去上班。”

  翁信良爱理不理,偏要躺在地上。

  “缇缇已经死了。”沉鱼哭着说。

  翁信良伏在沉鱼的身上,痛哭起来。

  “她已经死了。”沉鱼说。

  翁信良痛苦地抽泣。

  “我现在要把咕咕和相思带走,你明天要上班。”沉鱼替咕咕带上颈圈。

  “不要。”翁信良阻止她。

  沉鱼推开他:“你想见它们,便要上班。”

  沉鱼把咕咕和相思带回家里,她对咕咕有严重的敏感症,不住的打喷嚏,唯有把它关在洗手间里。可怜的松狮大概知道它的主人不会回来了,它在洗手间里吠个不停。沉鱼想,她对咕咕的敏感症总有一天会痊愈的,人对同一件事物的敏感度是会逐渐下降的,终于就不再敏感了,爱情也是一样,曾经不能够失去某人,然而,时日渐远,便逐渐能够忍受失去。

  现在她家里有两只相思鸟,一只不唱歌,一只脱毛,是她和翁信良的化身。

  沉鱼把两个鸟笼放在一起,让两只失恋的相思朝夕相对。

  沉鱼打电话给马乐。

  “你带你的小提琴来我家可以吗?”

  马乐拿着他的小提琴来了。

  “为我拉一首歌。”沉鱼望着两只相思说。

  “你要听哪一首歌?”

  “随便哪一首都可以。”

  马乐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拉奏布鲁赫的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马乐拉小提琴的样子英俊而神奇,原来一个男人只要回到他的工作台上,便会光芒四射。

  脱毛和不唱歌的相思被琴声牵引着,咕咕在洗手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沉鱼坐在地上,流着眼泪,无声地啜泣。

  第二天早上,沉鱼看到翁信良在海洋剧场出现。

  “早晨。”翁信良说。虽然他脸上毫无表情,沉鱼还是很高兴。

  翁信良着手替翠丝检查。

  “翠丝最近好像有点儿跟平常不一样。”沉鱼用手替翠丝擦去身上的死皮。

  “我要拿尿液检验。”翁信良说。

  “你没事吧?”沉鱼问他。

  “咕咕怎样?”

  “它很乖,我对它已经没有那么敏感了,你想看看它?”

  翁信良摇头,也许他正准备忘记缇缇。

  沉鱼下班之后,跑到翁信良的工作间。

  “翠丝的尿液样本有什么发现?”

  “它怀孕了。”翁信良说。

  “太好了!它是海洋公园第一条海豚妈妈。”

  “它是在一个月前怀孕的。”翁信良看着尿液样本发呆,“刚刚是缇缇死的时候。”

  “你以为缇缇投胎变成小海豚?”

  “不会的。”翁信良站起来,“要变也变成飞鸟。”

  “是的,也许正在这一片天空上飞翔,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很伤心。”

  翁信良站在窗前,望着蓝色的天空,一只飞鸟在屋顶飞过。

  “一起吃饭好不好?”沉鱼问他。

  “我不想去。”

  “那我先走。”

  沉鱼走后,翁信良从口袋里拿出三张票子,是三个月前,沉鱼去买的歌剧门票,准备三个人一起去看,日期正是今天,缇缇却看不到了,歌剧比人长久。

  翁信良一个人拿着三张门票去看歌剧,整个剧院都满座,只有翁信良旁边的两个座位空着,本来是缇缇和沉鱼的。这个晚上,他独个儿流着泪,在歌剧院里抽泣,如同一只躲在剧院的鬼魅。

  他越来越相信,是鲸冈从他手上把缇缇抢走。

  舞台落幕,翁信良站起来,他旁边两个座位仍然空着,缇缇不会来了,他哀伤地离开剧院。在剧院外面,有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等他,是沉鱼。沉鱼微笑站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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