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竹没说话,或者该说是无话可说。就算事实诚如她所言,那又如何?终究有因才有果。
“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她起身欲行。
王雯君深感惶恐,伸手拉住她衣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曼竹!你,你别这样啊!我——我请你吃卤味好不好?”
苏曼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要走了。”
“等等,再陪我一下!”王雯君紧抓着她不放,抬脸哀求,泪水不小心盈眶而出,她赶紧伸出空着的手胡乱抹去,用力挤出笑容。“哭是没有用的,我知道……我没有哭。”
她的模样使过往回忆忽然在苏曼竹脑中运转起来。
从小雯君就爱缠着自己,有时她嫌烦,偏偏她又像块牛皮糖似怎么也甩不开,总是边抹着眼泪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所以常因为视线模糊而跌得满身是伤。
小学那次,她写情书被对方恶意公开,受尽嘲笑,也只会哭着来找自己。
当时她厉声训道:“哭有什么用!?就会哭!每天哭哭啼啼,看了心烦!”
那次之后,雯君学会强颜欢笑,有好一段日子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哭,就算不小心掉了泪也赶快抹掉,嘴里含糊地说:“哭是没有用的,我知道,我没有哭。”
有一天,她终于看不下去,没好气地要她别再憋哭,免得那副不哭不笑的德性让人看了心里更不舒服。
雯君笑咪咪地点头,抱住自己甜声说:“曼竹、曼竹,我最喜欢你了!最最最最最喜欢!比喜欢任何人都喜欢喔!”
直到长大,她爱撒娇的习惯仍没变,开口闭口最喜欢、最喜欢,半点也不害臊。
由上望着她的发顶,苏曼竹抿紧唇,心脏忽然一阵紧绞,胸口酸得奇怪。
“曼竹,你怎么处罚我都好,拜托别不理我……”王雯君在她怀中用力吸着鼻子,最终难以忍耐地泣不成声。“那时候好痛好难过……我好怕,以为自己会死掉……就算没死,如、如果不能生小孩了怎么办?我说好将来生了小孩要请你当干妈的……以前妈妈老是说,女孩子的身体是宝物,是、是我没好好珍惜……我觉得自己太差劲,所以没脸告诉你……我、我真的很后悔……呜呜呜……”
见她哭得凄惨,苏曼竹叹了口气,狠不下心视若无睹,伸手轻拍她的背。
小孩一定要碰到火才知道烫,或许人真要亲身受到伤害才懂得悔悟。
她能再相信她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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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并不晓得王雯君的病因,只以为她因身体不适而住院,因此这几天他没有顾忌,晚上常到苏曼竹家里打扰……或者该说是去为她备餐。知道她三餐经常不正常又不健康,他会买些外食或自己做些简单的饭菜带给她。
当她在房内闷头赶稿时,他会在客厅陪金毛狮王玩,有时则阅读自己带来的读物或资料,偶尔也不忘充当按摩师,替她驱除疲累。
被人好生伺候着,苏曼竹的效率当然有进步,但对于最重要的结局却依然缺乏具体构想。
荧幕上,滑鼠游标在页面上闪烁已超过十分钟,她却仍挤不出一个字。
终于决定小歇片刻,她走出房门,见到徐谦正拿了个狗玩具逗金毛狮王。
听到开门声,他抬头看她,微微一笑。“休息了?”
“只有昂贵的十分钟。”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撑着下巴看他,摇头叹息,羡慕他还有时间跟狗培养感情。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她趴在沙发上垂死。“有,如果你能告诉我什么结局最完美的话。”
“那很遗憾,我帮不上忙。”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轻抚她披散在沙发上的长发。“你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她皱眉按着额头。“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板的想法,观众的想法。”
“你老板怎么说?”
“他说他相信我的能力,随我高兴自由发挥。”她撇嘴轻哼。“直译就是:自己想办法搞定。”
“既然他这么说,那何不自由发挥?你是编剧,这是你编的戏剧,临到结尾难道还不能小小任性一下?”
“你天真得教我惊讶。”她有气无力地道:“我当然能任性,不过老板可以更任性地否定我的任性。”
“我这要叫天真,你那该叫自寻烦恼。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她一愣,望入他含笑的双眼,忽地感到有些迷惘。
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不假思索?从何时开始,她已失去那种“试试看”的勇气?总顾虑着要是观众反弹怎么办?要是上头否决怎么办?到最后处处掣肘。
他说,这是她编的戏剧,临到结尾难道还不能小小任性一下?
她从没想过。
长久以来,她这个傀儡老被人操纵,现在,她是不是真能任性一下,以自己的方式让它落幕?
一股奇异的动力自心底涌起,她倏然坐起身,觉得自己不再是只无头苍蝇。
转过头,她笃定地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我可以办到。”
“当然。”
他依然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她不自觉微笑,同时讶异自己怎么未曾有过这念头。
即使不被接受,明日愁来明日愁吧!至少已尝试过,不留悔恨。
“我喜欢你自信的样子。”他注视她的眼光很柔和。
熟悉的热气攀上面颊,她横他一眼。“我不喜欢你肉麻的话语。”
猜到她会有此回答,他低笑。“我以为你早该知道自己必须忍受。”
她噙笑,尚未接话,大门边的对讲机响起,她有些诧异地看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会是谁?狐疑地起身走近接起。
只听管理员说:“苏小姐,楼下有位王太太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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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没有上楼,只请苏曼竹下楼碰面,交给她一样东西就走。
出其不意,苏曼竹没时间做心理准备,在大厦门口见到她时不禁有些忐忑。
“王阿姨。”她叫了声。
“款。”王母看着她,虽尽力表现自然,却也难掩尴尬。“这是……麻油鸡。我帮雯君煮的,顺便带一份给你。”
她在主动打破僵局,苏曼竹知道。她胸口一热,喉头紧缩。“……谢谢。”明知自己该出言道歉,口舌却在这紧要关头失灵。
王母笑了笑。“下星期我要带雯君回南部了。一直没谢谢你帮我照顾雯君。她老是惹麻烦,这几年一定让你费了很多心力。”
回南部?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上次说的话吗?苏曼竹微慌,心想不能让她继续误解,吸了口气,说道:“阿姨……我很抱歉上次在医院对你大吼大叫……我不是有意的。当时我心情很乱,没办法控制自己,所以……我……”
这口拙的人是谁?她恼怒抿唇,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段结结巴巴的话出自自己口中。原来跟人道歉是这么难的事,她从不知道。
王母打断她的话。“千万别这么说。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我却急昏了头怪罪于你,事后我想起,一直感到后悔……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她诚恳的语气使苏曼竹生平第一次感到困窘,不知该说什么才对,最后只能呐呐说一句:“雯君留在这没关系的。”
王母摇头。“我得将她带回去,她的身体……得好好调养一番,她不在身边我不放心。”看向她,淡淡一笑。“不过只是暂时而已。她怎么可能安分待在老家,等她变回一尾活龙,谁也关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