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如果你疼爱我……”
“慢着,完全是两回事,在我,不会爱屋及乌,疼爱你不等于疼爱你疼爱的人。”
“妈,你应该明白,离开明军,我会非常痛苦。”
“我明白。可是,儿子,我告诉你,你不离开明军,我也会非常痛苦。与其是其中一个人痛苦,你当牺牲者也是天公地道,谁养你育你?谁的年纪比你大?请让没有多少日子在世的年老人增加特权福利,你们后生一代,有大把时间机会去攫取赏心乐事。”
谢适文痛苦得差点想冲回自己的房间去透一透满肚子的龌龊气。
只是想到了明军现今的处境怕更是为难,于是快步走回偏厅去,想把明军带走。
然,偏厅内不见明军,也不见嘉晖。
走到大厅上亦然。
谢家这半山大宅足有十多间房间,要寻人,也得费上好几分钟。
适文想,明军会不会不辞而别?
明军没有。她只是被谢适元请到花园里坐。
明军如言走出来。忽然间,她觉醒了,今天这豪门家宴正正是最后—幕,不是一个开始,而是一个终结。
既然已经是完场在即,各人都努力串演,加一把劲,下多点功夫,自是难免。自己又何必退缩?何必不参与其盛?
这么些年了,只独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自舐伤口,未曾试过理直气壮的以自己的遭遇示人。
为什么呢?
活得像逃犯逃兵似!
她赛明军从前做过的一种事,并非可耻。她不应逃避。
纵使在这位谢家小姐的跟前,她应该比她更可对天地,可昭日月。
当谢适文把他的母亲拉到一角去说话时,谢适元出现了。她加入了谈话圈子,自动自觉地跟赛明军握手,郑重介绍自己,她说:“通谢家的人都在这一两天内奔走相告,说你会出现今天晚上的家宴,赛小姐果然赏面。你跟外子和兄长都是同事,是赏哪一个的面子多一点?”
赛明军笑笑,很大方的说:“是适文把我请来吃饭,及见见谢先生、谢太太的。”
没有半点近乎过分的尖刻气氛,完全平和;然,无惧。
谢适元如果认为明军在大庭广众之内会跟她唇枪舌剑,甚至撩动到初而口角,继而动武,那她就错了。
赛明军不会。
在她的意念上,只有心虚情怯的人才会以尖酸刻薄的方式去巩固自己的情绪,正如自卑的人为了掩饰这份心理缺陷而往往变得自大一样。
她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
“赛小姐来过我爸爸的这间住所没有?”
“来过一次,勿勿来的,只不过是路过。”
“没有看清楚我们的后花园吧,可以鸟瞰水塘,美丽得难以形容。你若是晓得写画,这儿会给你极多的灵感。我大哥就常常爱在假日,架起画架,在园子内消磨半天,你有否这份雅趣?”
“没有。我不懂写画。”
“现实迫人,为口奔驰之余,被迫放弃很多生活情趣,甚是可惜吧!”
赛明军只轻轻地答:“是的。”
谢适元显然觉得没趣,在人前固然不便发作,于是建议:“我带你到园子去走走,好不好?”
“好。”明军拖起了嘉晖,向座中各人打了招呼,就随着谢适元走出去。
小谢太还在谢适元背后多加一句:“适元,你好好的小心招呼赛小姐,身分不同,人家是娇客。”
走在绿葱葱的园子上,嘉晖开心得情不自禁,他一看到放置在两棵大树中间的秋千架,就嚷:“妈妈,我可不可以去玩?”
“去吧!我跟你妈妈在此乘凉,等你玩够了才回房子里去。”谢适元这样说。
嘉晖还是不敢动,他仍以眼神请示其母。
直至赛明军点了头,他才欢呼一声,飞奔过去耍乐。
“看真你的儿子几眼,他真有起码六七分长得像左思程。”谢适元这样说。
明军没有答。
她只在心内骇异于消息泄漏得如此神速,除非当事人自行张扬真相,否则谁会知晓。
这么多个知道实情的人当中,包括谢适文和谢适意,会忙于告诉谢家人的,是谢适文多于其妹。但若拿适文跟左思程比较,又似乎适文不会如此轻举妄动,最低限度他会让自己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那么说,泄露秘密的竟是当事人左思程。
他此举是实行一拍两散的险着了,正如他曾说过,到了非败露不可的一天,他左思程有办法挽救颓局,挽回谢适元的心;可是,赛明军就注定要全军尽没。
他正在逐步实践自己的计划了吧?
谢适元继续说:“我跟吾母的做人方针,甚至说话都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她比较意气用事。或者是年纪辈分的关系,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像她们,到皮不到肉的单单打打,只有更坏自己的名声,对方痛痒无关,根本不把你看在眼内。”
赛明军静听着。
“所以,赛小姐,我是实话实说。你如果有雄心壮志要成为这片草坪的主人,我告诉你,你要有足够能力应付谢家的各人才好。
“谢家的各人究竟对你的观感、所持的态度如何,你也应该搜集一下资料;了解对方虚实,才可以知道自己顽抗的力量会起到什么作用?
“我给你逐一分析下来。
“我父亲的一关,你是无论如何过不了的。他的门第之见比任何人都重,他那族长的权威是命根子,不容任何人,包括独子在内,向他挑战。
“表面上呢,谢书琛是个仁厚长者;背面呢,他完全是曹操性格,只许我负天下人,不容天下人负我。
“故而,在你和左思程的关系上,其实在父亲心目中,则两个都是罪人。然,我如果容忍左思程,会获得父亲支持,并不是他偏袒我多于兄长;刚相反,是他重视适文多于我。”
赛明军骇异于谢适元的这个分析。
在她心目中,以为谢适元是个蛮横无理,没有智慧,只有财富的金枝玉叶。
听她的这番话,似要改观了。
“我大妈扮演的角色,是专门向你和大哥施加压力,这差不多是肯定的。
“她在我母入门后,就失宠至今。父亲从不跑进适文母亲的房间去凡二十多年了。对于可以有本事吸引着谢家下一代的两个男丁的女人,她已有下意识的厌恶感。
“当谢家媳妇必是辛苦难堪至极的一回事。你的这种背景,使处境更复杂。更家无宁日。
“至于我母亲呢?很简单,她绝对不会喜欢谢家有一个像左嘉晖的孩子,在她跟前出现,下下提醒她,自己的女婿曾经有过一个私生子。
“何其不幸,母亲毕生的遗憾就是未能养下男丁,继承父业。她辛苦地从谢氏企业一班才俊内,挑选栽培一个适合于她的佳婿,寄予厚望,不容她这个营造提拔多年的台前虎将,有瑕疵握在别人的手里。她曾深深不忿,她会蹂躏你种种应得的幸福,以发泄心中的戾气。”
谢适元连她的母亲都如此分析,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至于左思程,反而是你最容易应付的一个人。他的目的很简单,他要平步青云、他要飞黄腾达,只要你的存在不碍他的事,他根本不屑一顾。
“原本他以为可以用自己构思的种种方式,迫令你销声匿迹;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步步都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功败垂成。他的用心敌不过谢适文的诚意,完全没有办法!
“于是他只有将整件事放到我们跟前去,行这以退为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