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把车子开到港岛区去,一直向着南区进发。
“带我到什么地方去?”逊君问。
“世外桃源!”
明轩心情甚是开朗。今早在咖啡室内给逊君说的那番话,令他一直自疚。
在没有得到逊君之前,明轩已肯定自己对她的感情。他是喜爱她的,因而,回到办公室内,明轩毫不能集中精神工作,他自知逊君为了这段不健康的关系,心里的委屈日重,下意识地,明轩觉得这只是逊君苦难的开始,当纸包不住火时,她的为难必会更重。现今还不疼爱她多一点,以后便连自己的心情力量都可能不保!
车子直趋赤柱,朝监狱的方向进发。
汤明轩在通往监狱的马路关卡前停了车,向站岗的警察出示证件,再开动马达,踩油前进,直把汽车开到监狱围墙外的停车场,才停下来。
“下车吧!”明轩说。
“我们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把我和你关进牢里,永远不跟外头的世界争执,你愿不愿?”
“我是愿的,你呢?”丁逊君答得并不迟疑。
明轩说:“从此跟女强人的身分地位绝缘,你舍得?”
公众所赐予的荣耀,不能令个个江湖卖艺人都丰衣足食,穿金戴银。丁逊君自知并非歌星明星,社会人士对她的表扬,只是虚名而已,再多的报章杂志访问她,谈职业女性成功之道,益丰集团董事局都不会以此作为裁定她薪金花红的推许文件!
商界女强人?真实的阐释,是在风险多多的企业圈子内,需要自力更生,企图跟男性平起平坐。赚了辛苦钱,还得拿比例相当的数目向名店贡献的女人代名辞而已。
谁还希罕了?
嫁掉了的女人,可能活像入了小监狱。然,难得两餐温饱,无风无浪,对牢一个自己愿意相处、甚而是相爱的人儿,活那么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从此不当女强人,当然舍得!
汤明轩不同,他顾左右而言他,对丁逊君的反问,并不晓得如何作答。
男人的世界必须海阔天空,山高水远。漫长的人生,不妨有一段短短的时光,跟自己心爱的人儿躲在一隅,哪怕是深山野岭,抑或牢笼洞穴,过其不见天日、两情眷恋的日子!然,长期如此?未免惊人浪掷,徒负一生!
明轩与逊君手牵着手,向赤柱监狱的海滩走去!
艳阳灿烂之下的俪人行,竟也如此多琐碎杂念。人心之不同确如其面。
谁不想当那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情故事内男女主角?可惜那些故事内的人物全不要穿衣吃饭,更不谈日出而作!现实生活里头,明轩与逊君独然肯有情饮水饱,也只怕难敌岁月环境的压力。日子有功,再加悠悠众口,轮不到他们不兼顾世情俗务,容不下他俩旁若无人的我我卿卿。
人类的关系与感情已随着社会生活之多姿多彩而复杂化!纯情难再!
明轩向逊君解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来这山坡与海滩漫步,除非……”
“除非你成功为囚犯?”
明轩给逗笑了,一把将逊君拥住,手围在她的纤腰上!
明轩微微觉得这些日子来,逊君是胖了一点点,腰部长上肉。
那民谣唱:“龙不抬头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谁说不是真的?
明轩望了逊君一眼:“我说,除非你是这赤柱会所的会员,才可以走到这区来,会员大多是监狱的高级职员,然,也有各行各业被邀入会的人。”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直把二人带上山腰。背后是高高的监狱围墙,小山一边岩石纵横,带出了悬崖,另一边则是绿草青青的山坡,走下去,就是海滩,那一片的沙,在骄阳下会得反光似,映成耀眼的白!
“我们别走下去,就在这儿坐坐好不好?”丁逊君问。
汤明轩紧携她的手,二人有点踉跄地爬行至悬崖顶的岩石上,坐下来,正正对着接连蓝天的碧海。
有多少年,日子都全葬送到暗无天日的办公室内,挤在追名逐利的战局之中,连伸长脖子透一口气的机会都绝无仅有。
难怪汤明轩说,这是世外桃源!
今天,两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社会叛徒,突然一手推开了周围的俗务世情道德礼教,懒洋洋地相偎相依,偷得浮生半日闲,看海洋,听浪声。这种生活上罕见的突破,如此有效地将二人串连在一起,产生一种浓不可破的、永不相分的亲密感觉。
姑勿论一个冀望长相厮守,另一个但愿曾经拥有,这一刻,他们心灵上的契合与融和,是无可置疑的。
海风阵阵吹来,寒气都在热情的拥吻之中变得暖和。
如果明轩不是适可而止,逊君怕要被他的长吻弄得窒息而死。
若真在此刻死去,还有遗憾否?
逊君笑着,扬一扬满头已乱的秀发,摔去这个古怪思想!
第32节
“明轩,你爱我吗?”
“女人要男人讲多少次我爱你,方能安心呢?我才在昨晚上说了几遍?”
“可是,你今天不曾说过。”
“这叫日行一善?教你安心?”
“这譬喻好像你是单单为我高兴,没一点真心?”
“别管行善是真心抑或别有用心,受惠人的得益是一样的。”
“如果你并不只为讨我欢心而爱我,我会更觉得有意义。”
“我从不刻意讨好谁!因为没有多少人值得我去刻意讨好。我是真心的。”
明轩捧着逊君的脸,被海风吹得凉飕飕的,多了一点苍白,少了半分红润,然,仍然那么漂亮可爱。明亮的眼睛,水漾漾的,老是在诱着人,要明轩不期然地从心坎里叫出来:“我爱你,逊君,我爱你!”
逊君开怀地笑了:“今天说了两遍。”
“日行一善已经超额完成,明天请早。”
逊君举起粉拳,捶向明轩宽阔的胸膛。明轩笑得人仰马翻,两个人玩得失神,很容易失了重心,就这么双双滚落悬崖去。
“跌个粉身碎骨,可不得了!”
汤明轩吃吃笑,扶抱着逊君重新坐稳。
“我们背后的监狱围墙上有人守望吗?”逊君问。
“当然!”
“那么,刚才情景,已尽入了望者眼帘?”
“这有什么大不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儿不缺共坠爱河、盟山誓海的情侣!”
“都市杂志应申请入会,派个记者长驻于此,肯定可捞到不少上流社会的独家图片与秘闻!”
“逊君,如果你我的事,披露出来,你会怎么样?”
“兵来将挡!”
“还会在益丰上班吗?”
恍似当头棒喝,逊君没有想过跟明轩的这段情,会影响她的饭碗!
理论上,这是毫无抵触的两回事。然而,如果不成问题的话,为什么明轩会煞有介事地提出来?
逊君的心登时冷了一截。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丢职业,一想到要沿门托钵似的找工作,人就立即像解了冻的一块肉,无力而面目模糊地贴紧在砧板上,等待宰割。
自己的多个女友,经年苦干,爬上了高位,一旦意外横生,丢了职,竟没有一个能再任职于大机构,只好再辛辛苦苦地另起炉灶,自行创业,开拓一间间的进可攻退可守、可大可小的顾问公司。成绩好的,总算别有洞天,云开见月,成绩差强人意的,还是要撑下去。因为独立女性能站在人前,靠的是高尚职业的身分。无人可以潇洒地无职一身轻,仍活跃于社会而备受尊重。
谁个经历多年风险爬上一定社会地位去的职业女性还是庸才?只不过江湖上的滔天巨浪,挡之不尽,偶然忍无可忍,要更换职位而已。然,最难堪的偏是要重新找户头老细,陈列自己的才干学识,欢迎光顾,那种感觉只比卖肉人前好一点。碰上了上层的财阀跟下层的才俊,全都换成长江后浪,更多几重难受。匍匐在董劲一之流面前,总看在他那份权倾人间的成就上头,不为已甚!若要看那起诸如董植康的第二代面色,也真是太苦,太伤害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