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贝欣看到一位年纪跟她相仿的女孩,狼狈地跌倒在地上,眼泪汪汪地望着地上不远处一碗已然打翻了的饭菜。
“死不知自量的人,干么无端端要爬起身来,你有这个本事就好了!”叶启成粗声粗气地痛骂那女孩,一点怜惜的心也没有。
女孩微抬起头来,在黯淡的灯光之下,眉目倒是相当清秀。她拿手艰难地撑着地,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听到她以微弱的声音说:“爸,我饿,很饿。”
贝欣回头瞪着叶启成,她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个匍匐在地上的可怜的女孩子,喊叶启成做爸爸。
他有这么一个女儿吗?作为父亲,怎么可能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女儿?
女孩子说她饿,很饿。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让一个如此好看的少女饿着伏在地上呻吟?这怎么不像人?简直像一条狗!
贝欣摇着头,把这个可恶可耻的念头赶快扔掉。连这么个想法,都好像开罪了跟前这可怜的女孩子似的。
贝欣慌忙地跑前几步,打算把她扶起来。
可是,不论如何使劲,对方就像一个贴在地上的物体,无法能顺势借力就站起来似的。
贝欣惊惶地望着叶启成,向他拿答案。
“她能站得起来的话,满天都是亮晶晶的星星了。他妈的,你娘怎么不带着你走,留下来白现世,弄得我通身负累。”
说罢,走前几步,一把将她揪起来,就扔回床上去。
那女孩痛苦得整张脸都痉挛着,被扔回床上去的身子,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眼前的这个情景不可能是属于人间的,只应在十八层地狱才可能见得到。
贝欣连忙回头问叶启成:“她是谁?她是你的女儿吗?”
“你别管她,来,来,管我们的好事。”
叶启成使劲地拖着贝欣,把她扯回原先的房间去。
“慢着,我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虐待她了?”贝欣试图挣扎。
“你别是敬酒不喝喝罚酒,罗罗嗦嗦的,我等你等得不耐烦起来,就别说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着,就一手抓紧贝欣的头发,让她的脸昂起来,自己则像头兀鹰俯冲到地面上捕捉猎物般吻下来。
贝欣闭上了眼睛,她不能再忍受目睹自己被饿狼恶魔吞噬的凄惨景况。
原来世界上至大的痛楚不是饥饿、贫困、疾病,甚或死亡,而是在自己极度不愿意、极之想顽抗的情况之下被迫接受一场身心的侮辱。
伍玉荷曾不住教导贝欣,要她训练自己坚强的求生斗志,在任何困苦的情况之下,都要有活下去的意愿。
然而,在贝欣知道她要一生一世地属于这个魔鬼似的男人时,她宁愿速死。
有他在自己清白的心神肉体之内,宛如在一池清水上翻动了泥土,浑浊得会教人呛死。
贝欣在对方情欲高涨至极度兴奋的那一刻,她简直痛苦得不能呼吸,以为自己这就要窒息而死了。
像过掉了千秋万世之后,贝欣发觉自己还能稍稍蠕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活着。
既是没有死,就得继续活下去。
继续活下去,却活得了无生气,如行尸走肉一般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贝欣坐起来,环视四周的环境,教她思念起在故乡那个虽然简陋,却甚明亮整齐的家,更想起外祖母伍玉荷来。
她曾不只一次地在贝欣小时候就教她说:“你呀,以后长大了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论鸡栏抑或狗窦,都要由那个做主妇的负责,把一个窝洗擦得光光洁洁,窗明几净才是。”
贫穷永远不应该成为生活没有规矩秩序的借口。
生活的畅快和顺在乎人的意愿与心思,而不在乎物质的盛衰。
贝欣想起了伍玉荷的教诲,自然也想到她远在家乡,极需要自己以后的照顾。
于是她下定决心,视昨日已死,今日开始,奋发做人。
贝欣先往浴室洗了把脸,淋过了浴,人就精神得多。
贝欣看到积压在浴室角的一大堆脏衣服,早已发出霉臭气味,便赶紧扔进浴缸内把它洗干净。
正想将洗净的衣服拿到外头去晒晾时,贝欣又经过那躺着个女孩的房间。
她不期然地把衣服放下,推门进去。
房间内的灯光很暗淡,仍看得见床上平卧着的女孩,没有睡着,她瞪着眼,并不友善地看着贝欣。
贝欣跟她微微点头,说道:“我是贝欣,刚来这儿的。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没有答。
贝欣环视四周,房间内一股闷恹恹的气氛,叫人连呼吸都不畅顺,怎么会精神起来。
根本已经天亮了,窗帘还是重甸甸地垂下来,于是贝欣赶快把四周的窗帘拉开了,果然引进一房子的阳光。
只没想到,贝欣还未把扯起窗帘的带子缚扎好,就听到那女孩的尖叫声,吓得贝欣手一松,窗帘又嚓的一声跌堕下来,让整间房子恢复了黑暗。
“你惊叫什么呢?”贝欣问。
对方没有回答。
于是贝欣打算再度把窗帘拉高,就听到那女孩子叫嚷“别让阳光进来。”
“为什么呢?”
“我不要阳光。听到了没有,我不要阳光。你出去,出去!”
女孩忽然发起脾气来,见贝欣依然站着不动,就拿起她可以伸手抓到的东西扔向她,且继续尖叫:“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在这儿!”
贝欣没办法,只好离去。
才一头钻出屋子去,就跟打算走进来的叶启成撞个正着。他拿眼看看这位新婚妻子,便道:“这是你在这儿的第一天,睡晚了一点不要紧,从明天开始,你就得五点半起床,到店铺上帮忙做事。你先跟我来。”
贝欣跟着叶启成走出餐馆的楼面去,早就有几对眼睛像探射灯似的集中火力在她的身上探索。
叶启成为各人介绍,道:“这就是新讨回来的成嫂。”
贝欣尴尬地向各人点点头,对于接受这个新身分,还有万二分的委屈。
给她引见的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年纪较大的,叫陈添,叶启成叫贝欣称呼他做添伯,看样子是个敦厚人,望着贝欣的目光是祥和的,这叫贝欣敢于亲切地跟他点了点头,报以一个温文的微笑。
另一个剪了一头短发的年轻人,叫周友球,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人时老是挤眉弄眼的,很不正经,满脸的俏皮就在那些雀斑之间浮动着,予人一种避之则吉的感觉。
“我叫球仔。”
那周友球向贝欣伸出手来,贝欣只好跟他握手,这一握可就像没完没了似的,老扣着贝欣的手不放,直至站在一旁的叶启成喝道:“球仔,你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了?”
这么一骂,周友球才笑嘻嘻地缩回他的手,道:“行个见面礼嘛,紧张些什么,又不是把你老婆吃掉了。”
叶启成干笑两声,道:“别说是把我老婆吃掉了,就是你敢动她半根毛发,我都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若动叶帆的主意呢,可好极了,我干脆把这死不掉的塞给你,够你受的。”
周友球赔笑道:“你瞎紧张些什么呢,只不过握一握你老婆的手罢了。至于你那女儿啊,若非添伯没空送饭,才劳我的大驾,否则,请我也未必到她房间里去,黑过监狱,臭过粪坑,犯得着吗!”
贝欣听清楚了,在里头躺着的真是叶启成的女儿。
可为什么她一整天只躺着,也不起来干活呢?
叶启成对待女儿的态度也未免太差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