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小戚有这种机会,三更穷二更富。”
“不然,为什么他老婆一时间穿金戴银,喜气洋洋;一时间又愁眉苦脸,无精打采?”
“对,这个时候还摸过来见荣先生,不是讲重要事,是为什么?女人呢,有什么重要得过丈夫。”
“嗯!”其中一个女佣道,“有人说,小玉跟小戚的感情不好。”
“不好?小戚当她是宝。”
“也要小玉当小戚是宝才成。”
“那你的意思是……”
两个人会心微笑,望向楼上。
“会不会是荣先生?”
“有这个可能呢。这小玉满眼花花的,都是桃红点点,必有劫。”
“再加,人也虚荣……”
才这么说着,大门重新开启,是荣宙回家来。
两个女佣一看是大少爷,也就没办法再把话谈下去。
真想不到,就这样过了几天,邹小玉竟在荣家大宅的天台花园跳下来,肝脑涂地。
有什么事如此地令她痛不欲生?
这是个秘密。
在荣宅内,人们因这个疑团所引起的好奇心比外间人更甚,然而,却更不敢追查原委。
好像怕一旦知道真相,反而会引起大是大非的样子。
相信知道邹小玉为什么自杀的人,只有一个。
谁又敢跑到他跟前去细问根由。
然而,也有人敢做例外。
他是戚继勋。
事发后两天的晚上,他走过大宅来,等着荣必聪从外头回来,然后求见。
荣必聪照例把他引进书室。
“坐吧!”然后,荣必聪抬眼看了戚继勋一眼,说,“你的脸色很差。”
“因为我伤心。”戚继勋问,“你不伤心吗?”
荣必聪稍微一愕,才答:“当然伤心的,比你更伤心。”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是三十年的夫妻。”
这个答案令戚继勋一怔,一时间才回过神来。
“你比我较容易适应,说到底小玉未曾与你共过何等忧患,夫妻情分不深。”
“不,我爱她,深深的……”说这话时,戚继勋的双眼通红。
“会过去的,一切的难堪总会成为过去。昨日已死,继勋,你仍有明天。”
“可是,不弄清楚小玉为什么要死,我不会有明天。”
“如你这么说,就太把事情混淆了。”
“你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继勋,你可知这样子对我讲话,是并不礼貌,也不尊重?”
“是不是要我负全责?”
“你认为呢?”
“我能坦白说话吗?”
“早就该如此,别把事情放在心上,有疑惑,你应该问。”
“你会答?”
“如果我知道答案,而且这答案应该让你知道的话,我会。”
戚继勋倒抽一口气,问:“小玉为什么要跳楼自杀?”
荣必聪并没有对这个问题表示惊骇,他回答说:“不少人都想知道这个答案,这包括你和我在内。”
“荣总,我认为你是最了解内情的一人。”
“你的推测错误了。”
荣必聪一字一句地,清楚而淡定地答。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戚继勋,并没有回避。
惟其没有畏缩,益显得理直气壮。
戚继勋由迎接他的目光到最终气馁地垂下头来,只不过分秒之间的事。
荣必聪的威仪任何时候都能压得住所有的人。
他的话一直代表权威。
戚继勋不能不信服,不能不收回他的问题,更不能不放弃他的坚持。
惟其他人示弱了,请降了,荣必聪反而走前几步,把手搭在他的肩膊上,以示安慰,说:“继勋,昨日已死,不必回顾。你信我,这是对你对我最有利最有建设性的做法。”
“可是……”
戚继勋忽然地抽噎起来,他忍不住哭了。
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之后,就如堤坝有了一个缺口,无法控制。一个大男人竟然伏在荣必聪的肩膊上狂哭得像个小男孩。
荣必聪叹一口气,说:“继勋,何必如此!”
“可是,我爱小玉,我真的爱她!”
“你爱她,她不爱你,有什么用?”
戚继勋猛然抬起头来,凝望荣必聪,神情悲惨得活像被判死刑的人。那种不愿意死而又知道不得不死的痛苦,充塞着他体内每一个细胞,叫他差一点儿就要尖叫出来,作为发泄。
荣必聪深深地吸一口气,挺一挺胸膛,道:“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成功,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那时候,再回顾今日的你,你会觉得可笑、可悲、无聊。继勋,你必须相信我。男人之所以能傲岸矜贵,也仗着有女人深深地义无返顾地爱着他,否则,我们不会有尊严。”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荣必聪微微一怔,然后淡定地点头。
“荣总……”
“不要问下去,世界上有些事是不宜寻找答案的,尤其是得了答案而不能改变局面情势的,就要学习放弃寻根究底。”
荣必聪稍停,让戚继勋稍稍安静了一点,才继续说:“如果你坚持要寻找答案,我教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答应三年之内不再问起此事的前因后果,这三年,依足我给你安排的方法去发展你的业务,争取成绩,三年后你回来,我设法让你得到有关的资料。”
戚继勋问:“现在不可以告诉我?”
“现在我的资料并不完整,看不到真相。我也需要三年时间去搜集,才能向你提供。”
“好。”
“我们一言为定。”
荣必聪首先伸出手来与戚继勋重重一握。
“荣总,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关于小玉的。”
“好,问完这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你答应三年过尽,才重新有此权利。”
“是的。”
“好,你问。”
“市场内关于小玉与你的传闻,是真,是假?真是真,假是假,我不能接受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荣必聪的眼神像兀鹰。
戚继勋在他的心目中像一只小鸡,随时可以将它啄食消灭,也可以不屑一顾。
戚继勋顶着冒犯兀鹰的危险,几乎是引颈待戮。
他不怕。
要他忍耐三年,最低限度要给他一个信心的基础。
戚继勋即使对荣必聪有残余的一点点信心,也必须抓紧,才有余力度过这三年日子,否则,他尽可于今日就来个了断。
荣必聪终于开口了,他看到戚继勋的神情,知道他的决绝与不肯妥协,于是他答:“假的。”
“你是说市场内关于小玉与你的传言是假的?”
“假的。”
然后,这“假的”两个字像生起了很多很多的回响,在戚继勋的耳畔不断地旋转着,挥之不去。
“你已经拿到你的答案了。”
“谢谢你。”
“把小玉的后事办妥后,我需要你去展开一个商业的大行动,你要有充足的准备离港一个时期。”
荣必聪就这样把一场风暴平息了。
最低限度,戚继勋再盛怒、再激动、再忧疑,也只不过如一座睡火山,起码要三年之后才有机会发作。
邹小玉的葬礼异常简单,戚继勋安排她火化,葬在永远坟场内那些白鸽笼似的骨灰灵位内。
更因为男女家都是人丁单薄,没什么亲戚,于是灵堂很疏落清冷。
惟一充塞场面的是,荣氏机构内的同事以及商界中人送来的祭幛与花圈,也算是有几分颜色点缀了灵堂内的一片素白。
这些色彩是否能代表一些温暖,去安抚着戚继勋的心呢?真是寒天饮冷水,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举凡是熟悉香港人情的人,都会告诉你,今时今日,戚邹小玉的灵堂内还有人致意,面子不是给予戚继勋而是看在荣家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