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卜卜乱跳,四肢却僵住了,像被人上了手铐,动弹不得。
对方显然没有发觉我就躲在附近,我火速把一顶太阳帽盖在脸上,依旧装睡。
“那倒没有发觉丁松年身边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女人。这年头,男人走私走得出神入化,不会大摇大摆的拖着个小情人招摇过市!何况,他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几多人认得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会不会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真的认错了人!”
“绝对不会呢!上周末我才在一个鸡尾酒会碰上,老方跟他谈了很久,我干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盯着他达二十分钟之久,我会认错人?”
“你没给他打招呼?”
“他好像并不认得我,在我面前横行竖过。”
“算了,以后小心点,别在当事人面前提就是了。”
这就是说在那些局外人跟前,就算大事宣扬也不打紧了吗?
真正岂有此理。
待她们走远之后,我霍然而起,面色铁青,双唇泛白。每逢盛怒,我就是这副样子的了。
仇佩芬走过来,嚷:“老天!你跑到那儿去了?害我到处找你,三缺一呢!”
“我不搓牌了,你另找搭子!”
“干什么呢?”
话到唇边,还是缩回去。怕对方取笑我,况且这个场合,也不便跟仇佩芬谈这些隐秘的心事。
事情又未水落石出,现今也是白说。
于是我砌辞说:“有点晕船浪!”
“你的样子就是难看,想你也必是不适之故,要不要躺一躺?”
“我会照顾自己,你玩你的,休息一会,喝一杯热茶就好,我会向救生员取晕浪丸。”
打发了仇佩芬之后,甲板上只剩我一个,以及一堆在玩手提电子游戏的小孩。
心情突然坏到不得了。游目四顾,完全不知所措。
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原来是这般难堪的。
我伏在栏杆上,放眼遥望一片苍绿的碧海,深不可测,里头究竟有多少龙蛇混杂?有多少汹涌波涛?怎么我从前想都未想过?
第17节
我一直以为人生是如一面平镜的大海,只有在温暖的阳光下嬉戏调笑的弄潮儿,只有在清风朗月之间寄情湖海的泛舟人。我没有想过有可能突然翻风起浪,叫坐在几十尺豪华游艇之上的安乐人都会目眩头昏,浑身颤抖,五脏六腑都像要冲出口腔来才觉得安稳似。
我是不是真的在晕船浪了。
眼有点花,意有点乱,人开始迷糊。
我紧紧的以手握着栏杆,睁着眼,似见前头有只小游艇,驾驶室在船顶上,有一男一女,相偎相依,男的似乎一手把,一手搁到女的肩膊上,就这么一阵旋风似,从我们身旁驶过,去得远远。
我干睁着眼,慌忙告诉自己,疑心一定会生暗鬼。那男的像极了丁松年,只是幻觉。
是的,就是因为听到刚才的流言,胡思乱想之故。
丁松年一定不在香港。
我翻身走回船舱去,斜倚在梳化上喘气。人要面对现实,是极度困难之举。
像等待了一百年,船才泊岸,我才回到家里去。抓着女佣就问:“先生有没有电话回来过?”
女佣摇摇头,答:“没有。”
我慌张地查看亲友的记事簿,找出了丁松年秘书家里的电话,摇去问:“丁先生有没有留下在马尼拉的酒店电话。”
对方支吾着:“没有。丁太太,反正丁先生明天就上班了。”
我说:“那么,给我逐间马尼拉的大酒店查,看他住在哪儿,然后打电话到我家来,把结果告诉我。”
电话内沉默了一阵子。我微微提高声浪,喝道:“怎么了?你听清楚我的嘱咐吗?”
“丁太太,对不起,我现在没有这个空,今天是假日。”
“什么?”我忍不住脾气,勃然大怒。
“你再给我说清楚刚才的那句话?”我就看这么一个小小秘书,敢不敢再明日张胆的顶撞我。
我赌她不敢。我说到底是她老板娘,一样权操生死。
可惜,这一铺,我赌输了。
对方说:“丁太太,我重复今天是假日,我并不习惯在与家里人畅聚之时,还要分神处理公事。”
“你妄视公事的重要性,以及你服从上司的专业操守。”
“对不起,丁太太,我的上司是丁松年先生。”
然后对方收了线。
他妈的,我这一铺非但输,而且输得极惨,简直面目无光。
明天一早醒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嘱人事部把她革职查办。
虽说,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就让她再颠来扑去地在茫茫人海中再另找浮泡,也好泄我心头之愤。
广东俗语说得对极了:“贫不与富敌,富不与官争。”我看那些硬要为一口什么骨气,而偏要跟有钱人或官家斗的,简直是白痴。
丁松年究竟跑到那儿去了?我仍没有打算放弃,于是自行摇电话到电话公司去,要对方给我查马尼拉各大酒店的电话。
一口气我给接线生说了十个酒店名称,对方懒闲闲地答:“小姐,我们只可以一次过给你查两个电话号码。”
我咆哮:“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这是我们公司的规矩。”
“对,对,对,你们独家生意,门口又高狗又大,市民无奈你何。我告诉你,我识得你们公司的主席,将来有机会,我必会提出这个荒谬绝伦的服务态度必须改善!”
对方慢条斯理地答:“将来吧,将来欢迎市民的任何建议。现在呢,请问还要不要查两间马尼拉酒店的电话。”
我气得几乎爆炸,尖叫地嚷:“我必会投诉你这种傲慢无理的态度!”
之后,把电话摔掉了。
我叉着手,干坐在客厅上生闷气。
完全不习惯如此被人抢白,可是,无奈其何。原来世界上的有钱人也真有受气的时候。
把心一横,真要对这种打一世牛工的小男人小女人说一句活该!
心浮气躁,很想要杯什么冻饮,好淋熄心头盛火。我大声叫喊女佣。
无人反应。
自管自的扰攘了一阵子,更觉孤独,没人理会我生死似。且因喉咙觉着点痛,更加纳闷,干脆站起来,一古脑儿冲进佣人的工作间去,看他们搞什么鬼?
先走进厨房,完全没有人。
再推门走进佣仆的起立间,发觉三个女佣,坐着站着,有讲有笑,根本闲得慌。
我忍不住骂道:“你们七老八十了?根本听不见抑或听而不闻?难怪把我的喉咙喊破了,也不管用,原来围在一起谈天说地。要不要多找个伴,凑足一台牌来消烦去闷了?几千元一个月的薪金,比写字楼文员还要高,可一点责任心也没有?”
在丁家任事最久的阿珍,开口答话:“太太,为什么不按叫人铃呢,你不是不知道工人房距离客厅甚远,且隔着两度门,我们如何听得见?”
我被她这么一点,分明知道刚才是自己性急,胡乱高声叫喊而忘了按铃,可是,凶巴巴的训下人一顿,才发觉自己戆居,很有点下不了台,于是恼羞成怒,继续苛责。
“为什么事必要躲到小偏厅去呢,不可以留在厨房内听我们有需要时呼唤吗?”
阿珍一脸的不快,也继续顶撞我,说:“功夫做完了,回到自己的起立间坐坐,聊两句也是人之常情,怎可能无情白事的站在厨房内等呼唤,我们的职责又不是看更!”
所以说,为什么现今人人都用菲藉女佣,不但货靓价平,单是服从性就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