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怎样积阴功,怎样读书,在我们这般年纪,这种环境之下,是真可以意会而不可以传言。
“认真具体地说,积阴功无非一句话:过得人过得自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而已。
“讲到读书,其实寓于工作,古人靠读书,以开拓心怀,吾人靠工作,以扩阔视野。
“你细心的想想,斧底抽薪的方法,其实不外乎这两种。”
说罢,又为我添了咖啡。抬头看我,更是嫣然一笑。
周宝钏这位少妇,有她个人的魅力。
我细味着她的每一句说话,觉着一番道理,且似见一线曙光。
可是,从何着手呢?
我依旧茫然。
周宝钏好像看穿了我心事,连忙给我补充:“凡事呢,欲速则不达。先要求个心平气和,然后机缘一至,就水到渠成了。
我点头,也只好如此了罢?
在周宝钏的房子逗留甚久,我们没有绕在私人问题上谈,总是把话题集中在日常生活和周宝钏的生意上。周宝钏有很伶俐的口齿,又具幽默气质,听她讲述商场故事与生活轶事,真是一种享受。
我忽然的感觉,从前自己是多么的孤陋寡闻,生活无味。
一个女人举手投足的风采,吸引力尤胜脸孔,是真有这回事的。简直无法相信坊间谣言,说周宝钏出身下作。
直谈至黄昏日落,我才告辞。
“实在舍不得走,可惜,太骚扰你了,必须适可而止。你指点的迷津,过得人过得自己,我不能太顾自己轻松,而忘了你必有甚多事务要处理。”
“我们再联络。”
周宝钏走近书架,挑了几本小说,递给我:“闲来无事可为,最好读读小说。相信我,纵使念些消闲的作品,不是什么经典、什么名著,也是训练一个人思考,以及对付危机的方法。”
“理由呢?”我问。
“阅读是一个自我享受的过程,能够从中取乐,就是战胜寂寞的最佳办法。闲着没有精神寄托的人,尤其爱胡思乱想,钻牛角尖,只有走火入魔的份儿,不可能解决问题。”
“书中自有黄金屋,是真的?”
“对。你试试看,总会学到一些事物。”
抱着那叠书,回到家里去时,心头有种这些天来从未有过的踏实感觉。
或者是由于周宝钏那种自然而得体、毫不矫扭造作的照顾方式,令我感到世上还有真正的温暖人情在。
也由于我们整日的畅谈,都不再提起心头的伤心事,这给我另外一种安慰。我不再以我的故事乞怜,不再以我的委屈交换同情,不再以我的抱怨烦扰对方。我们平等而畅快地交谈交往,竟予我一份莫名的喜悦与信心,都因为自尊心得以好好保存之故。
第33节
当然,那叠书是很好的寄托,令我有事可为,且只靠自己,就已可以打发时光,让我吁出了大大的一口气。
一口气,两天就读完了那几本小说。
人竟像精神得多。
心里老想着要把小说送回给周宝钏,也好见见面,跟她聊聊天。
翻心一想,人家是有生意正职在身的,那儿有这个空可以陪伴自己?
那次偶然雨中相遇,怜惜着同性朋友,给我略一搀扶,已经很感谢了。
不能再要求多呢。
还是不必打扰,写好一张字条,把书送回她家里,放下就算了。
还书之后,我迳自到书局跑了一次,把好几本有兴趣看的书都买了回来。
才踏脚入屋,电话铃声就响。
“是曼明吗?”对方问:“我是周宝钏。”
“我刚到过你家,把书还给你。”
“我知道,为什么不预先给我约一约,大家见个面呢?”
“怕烦你。”
“怎么会?我这就开车来接你,一起去吃顿饭,我反正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就没有理由推却了。
周宝钏带我上日本餐馆,吃日本菜。她原来很能吃,一大盆鱼生、盐烧鱼头、鳗鱼饭、日式杂锦窝等等,搬到台上来,我以为还有几个客人要加盟,谁知周宝钏笑道:“只我和你,好好的吃一顿才是正经。”
她果真开怀大嚼,那愉快无忧的食相,刺激了我的食欲,也很能吃了一点。
“尽情享受世间上美好的一切,每天醒过来,就觉得活着还是幸福的,于是快快起床,投入生活。”周宝钏这样说:“且,我真是太忙,非有大量的营养补充体力不可。”
我这就醒起来了,问:“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能力做得来的话,一定会答应。”
“绝对是你能力能负担得来的,只是,有一点点贬低你的身价身份的味道,我怕委屈你,这两天,老想跟你商量,仍是不敢。”
“我们算是萍水相逢,难得有缘,何必狷介?”
“好,那我就直说了。你是到过我那皮草厂的,里头附设的一个门市销售陈列室,是只用来招呼那些晓得摸上来我们厂光顾的熟客的。有外地来的买家,也好安排他们观赏各种款式,这阵子是越来越多客人晓得摸上门来,此其一。中东战争之后,日商落的订单更多,美元与港元挂钩,给他们有个稳定的预算,于是来看货办的商人骤增,此其二。换言之,双管齐下,我那陈列室要负荷的功夫就重了,以往一直是我的一位得力助手兼顾的,这阵子,她要渡假,到加拿大去一个至两个月,我便更乱了手脚,找人顶替这么一个短时期是艰难的,所以,我想到你,如果你能帮一帮忙,那有多好。”
我简直有点喜出望外,说:“我会尽力做,你从旁教着我就可以了。”
“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什么话了?我根本从来没有做过事,怕做得不好,帮不到忙,其他的客气,也真不用提了。”
“事在人为,我们都不用担那个心,就明天开始!”
明天,有事可做,我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翌日,竟一睁大眼,就火速下床梳洗,穿戴停当,还来得及到饭厅去喝一杯咖啡,看完早报,才到楼下等周宝钏的车子来接。
她反正每天都入厂上班,故此顺路把我带去。
那设在厂里头的销售陈列室,其实跟市面的皮草店没有分别,我是个买惯皮草的人,倒在这方面有几分知识,最低限度,雌性雄性的明克一望就能分辨出来,把黑犹太与黑钻石两种品质的货放在我跟前,一摸,就知龙与凤。
至于待客之道,从前自己是怎样被服侍、被招呼的,现在倒转过来,以同一方式去服侍、去招呼客人不就成了。
周宝钏派了两名年青姑娘,叫瑞芬与素芸的在我身边帮忙,也没有交带什么,就管自忙她的了。
这使我一方面有点惶恐,另一方面又增加信心,似乎周宝钏放心让我管自干去,我是不可能令她失望的,于是胆子也慢慢壮了。
尤其是头一天我已有相当不错的成绩。我们接待了一位日本客户,给他介绍了几款新式皮草,他都相当满意。原本这位本川太郎先生是只打算订购一些传统款式的皮草的,我不住的向他游说:“现今妇女穿皮草与戴首饰,尤其是前者,已经有个大突破。越是有能力买皮草,越要讲究新款,只买一件半件充撑场面的女宾,你能赚她多少钱呢,一定得招徕那些把皮草看成一种衣料般,要不停穿出花样来的客人,你的生意才更好赚。”
本川太郎对我的这番话很受落,更加上瑞芬与素芸都是年青且具几分姿色的女郎,对本川招呼周到,给他的印象尤其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