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头想,那些人总爱谈论职业女性在本位工作上头利用姿色去巩固自己的地位,其实思想是不正确的,走在社会里头做事,谁不是运用身上的条件去吸引合作的伙伴。
派两个男的销售助理,不及派两个女的,能对这位本川先生起吸引作用,是很自然的事。
在那个商议交往的做生意过程上,多一点悦目赏心的因素,促成买卖,非常合情合理。人们何必大惊小怪了?
最后,本川先生加订了几款新货,有配牛仔裤穿用的运动型明克外衣,也有专为隆重晚宴,穿曳地长裙而设的皮草斗蓬与披肩。
一转眼,就到黄昏,周宝钏探头进来,问:“下班了!”
我原本还打算跟瑞芬与素芸商量一点事,被周宝钏这么一喊,就忘了要说的话。
“走吧,走吧,来日方长,明天再续。”
坐到车子上去时,周宝钏问:“怎么样?今天还过得去!”
我就立即滔滔不绝地回应她,把今天的工作情况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在那个复述的过程中,我重温着在工作上头得到的满足与踏实,竟不自觉地感受到一种似已远离我很久很久的快乐。
这种快乐,甚至不是在与丁松年婚变前就拥有着的。
这种快乐,好像要追溯到我读书时代,才寻得出来。
是一种确定自己有用、有生存、有独立能力、有个人价值的快乐。
第34节
尤记得小学、中学以至于大学毕业时,站到台上去领取文凭时,我有一种自豪感,因为我手里捏着的成绩,证明了我个人努力的回报。诸如父母的供读,老师的教导,都只不过是起辅助作用而已,务必靠自己的能力与智慧组合的出色表现。严格来说,与人无尤,功劳全揽在身上,不靠别人带挈那种靠自信维持的自尊,使我挺直地站在人前,光彩而又舒服。
对了,就是这种快乐,阔别多年终于跑回来了。
周宝钏把我载回家门,停了车,回头看我,一脸的笑意说:“太感谢你这么投入的帮我忙。”
“没有,没有,我也觉着莫大的兴趣。”
“那就好,无论如何,值得赏一餐好饭。我们今天家里有个小型晚宴,都是些相熟的朋友,你来参加好不好?”
“好,”我想想:“可是,你干么又把我带回来?”
“你得梳洗打扮呀,职业女性一下班就疲态毕现,你也得泡个热水浴,换件好看的衣服,再站到朋友跟前去。我告诉你,”周宝钏说:“今个儿晚上,我是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可不许失礼我这个主人家。”
“好。”我点点头,答应下来。
火速回到家去,赶快淋浴,且在衣橱里挑了一套不久前才买下的套装,让菲佣熨妥。
坐到梳妆台前去,我取出久违了的胭脂水粉,细细地修饰起自己来。
忽然的发觉,从前化妆总要在脸颊两旁打阴影的,如今呢,不用了,已然消瘦。连眼部化妆也可以省,因为眼眶周围的肉泡都退缩了,两只眼睛活灵灵地镶嵌在眼眶内,根本不需要再描深了。
搅了半天,我只薄薄地敷上一层粉,再涂点口红,看着也叫得体,也就不再过份张罗。
头发呢,清清脆脆地梳得整齐,别了个发夹,现出了额来,无非图个清爽。倒是一穿那件套装,狼狈的情况就出现了。怎么好算,像买大了两个码的衣服似,人穿在里头,甩甩荡荡的实在难看,且极不舒服。
没办法,在衣柜内拚命翻,结果呢,所有漂亮的套装衣裙都不再合穿。只好套上一件线织的宽身裙子。比起今天到工厂去上班时的那套衣裤,显得斯文一点点,也就算了。
到了杨家,已经差不多近八点。
杨真与周宝钏夫妇亲自迎了出来,说:“欢迎你来。”
宝钏把我打量一下,说:“果然变了个样子,曼明,你今晚甚是清新!”
我失笑:“你别作弄我了。”
“不,不,我支持宝钏的这个说法,”杨真说:“距离上次见你有一段日子,你是清减多了,然,神采飞扬,好看多了。”
我有点腼腆,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沉吟,周宝钏已恳勤地拖了我的手,带到客厅上去,介绍我跟她的朋友认识。
其中有三位职业女性,一位是出版商,叫蓝彤真,一位是女律师,叫秦雨,另一位是中华贸易行的高级副总裁,名叫常翠蓉。
都是看上去令你觉得爽脆的女人,或许少了一点妩媚,却添了三分豪气。
她们跟我握了手,都很亲切地直呼我的名字:“许曼明,请坐!”
“许曼明,见了真人,才知道周宝钏没有形容过甚!”
“许曼明,要不要先吃点干果,今个儿晚上也不知要我们待到那个时候,才有饭可吃。”
周宝钏说:“我们在等个朋友,没想到世界轮流转,现今是女的准时,男的不准时。”
蓝彤真急道:“潮流所趋,女人的质素越来越好,男人呢,适得其反,却越来越吃香,真叫没法子的事。”
“对,对,对,太说到心坎上去了!”差不多是一呼百诺。
只有杨真皱着眉,说:“我现今是孤掌难鸣,希望同性朋友快快出现,多一股支援力量。”
才说完,就有门铃声,跟着菲佣领着一位男士走进来。
我的心不自觉地抽动一下,是有点不自在的些微恐慌,怎么会是我的小叔子丁柏年?
“来了,来了,丁柏年,你要主人家及几位女士齐齐等你吃饭,这该不该罚。”
丁柏年搔搔头,扮了个无可奈何的可怜相。看样子,他们一班人是顶熟络的朋友,我可完全不知道柏年跟周宝钏夫妇如此的有交情。
“等会儿罚他高歌一曲。”秦雨说。
“千万不可。”常翠蓉吓得成个人跳起来:“那是罚我们,不是罚他了。”
惹得哄堂大笑。
丁柏年这才走近我身边来,跟我握手,说:“你好,很久没见面,这阵子我到美国去接订单,是最近才回港来的。”
言下之意,家变发生时,他不在港,无从表达他的关注。
丁家人,一定是站在丁松年的一边去,连我的亲生儿子亦如是,我能对丁柏年寄予什么厚望?
不过,在朋友面前,也不好再表示什么了。故而,我只笑笑,回答:“今年美国的订单落得可如理想?”
“相当不错。且西欧方面,我也打了出路。”
“那真好!”我是真心的高兴:“那是个松年梦寐以求的市场。”
只为我说这话时,是真心想着丁家人会为这个业务上的突破而兴奋,很为他们高兴,竟没有再想过自己的身份已有异于前,故此说出来的话就相当自然。
这不只令对方骇异,也令我惊喜。
丁松年这三个字可以在我心上、口中有机会成为一个不含杂质的、单纯的人、单纯的名字吗?
还没有回过神来,周宝钏就宣布入席了。
满席都是谈笑风生的人,只我最缄默,除了因为还不是太熟络之外,也因为他们的话题,对我而言,是太新鲜了,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料可以插嘴。
他们谈论着本城的时事与政治气候,各人有各人精僻的见解。
第35节
秦雨是个非常爽直的人,一拍额就说:“香港人只管睁着牛眼,看人大的代表们表现,老弹劾他们是橡皮图章,却不晓得把眼光收回来,看自己立法局内的某些官守议员,岂只是举手机器,时到今日,还在为虎作伥,残害良民。明知银行出现问题,政府监管机构有胆公然否认其事,两天不到,银行关门大吉,荒谬绝伦!这还不算滑稽,跑出两个小丑似的议员大人们,不但不对政府提出质疑,还赞扬政府处理恰当。老实说,这种议员若在外国,老早给选民拉下马来,当场乱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