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洋公园的半天,我尽了母亲的责任,直至日落,我把富山拥在怀里,吻了又吻,说:“跟爸爸回去吧!妈妈会想念你!”
“妈妈,我也会想念你,但愿一个星期只有两天!那么我隔一日便可以见到你。”
世界上最找不到比这句更动人心弦的话。
“富山,你是不是说过,你会原谅妈妈,我力有不逮。”
“妈妈,你很好,你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谢谢你,富山,谢谢你!”
我站起来,走回我的车子上去。
富山父子在汽车的倒后镜上,渐渐变得渺小迷糊,以至于消逝。
回到家去后,整个人抛在床上,软弱得不能动弹。耳畔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许曼明,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是的,我应该明白,一切都完了。
突然之间,丁松年父子把我仅存于心底的一个秘密抓出来,然后将之粉碎。
电话铃声响起来,我抓起来时,对方是一把沙哑而凶恶的声音,叫嚷:“你是许曼明?”
“我是的,奶奶,有什么事吗?”我认得松年母亲的声音。
“跑到外头去做了一阵子事,你就学坏了、变质了、成了狐狸精了,怎么忽然之间把我的松年弄得悔不当初,还要引诱我的柏年,你这是安着什么心?”
“奶奶,你是搭错了线了,这儿没有你要找的许曼明!”
在我挂断线之前,犹听到电话筒那一边传来凶巴巴的喊叫声:“我决不放过你,决不……”
这世界上的恩怨层层叠叠,谁又放过了谁?不都是一样纠缠着过完一生。
恐怖、疲累,然,无计可施。
所有的人际关系,只除了亲生骨肉,全部都是最终导致失望与麻木。
第54节
天亮了,又是全神的投入在工作之中。
我们的那个中央厨房供应中心,运作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非但没有影响食物的质素,反而提高了供应服务的效率,应付五间旗下的快餐店以及以电召订购午饭的生意都绰绰有余。
这给我们一个强有力的信心证明,非要全速将店铺遍及全港九新界,甚而考虑发展海外市场去。
我很认真地对宝钏说:“不是夸大,更不是笑话,在本城,一个可行的生意概念,一下子就会被人偷去了,我们必须要在他们动我们脑筋之前,打好基础,扩阔版图。”
宝钏拍拍我的手,说:“能够领悟出这条最重要的营商之道,且坐言起行,曼,你是毕业了,我很安慰!”
“名师门下出高徒,希望能把你的创业精神与毅力传扬出去!”
“只收女徒弟?”
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忽尔,宝钏收住了笑容,认真的给我说:“曼,人在江湖,你现今是收不了手了,这未必是好事。”
“怎么才算好事呢?”
“总得有个归宿才成,对不对?否则,我也不会在千辛万苦之后,仍嫁予杨真,应付杨家的子侄,并非一件易事。要说生活无忧,我是足够条件了吧,仍要屈服,这是女人无法逃脱的一件事,对不对?你不要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才好!”
“宝钏,我不会。若说到人在江湖,身不由主,那我并不赞成。既是能由手无寸铁,变成坐拥雄兵,不外乎是事在人为。江湖上那有人会死抓着你不放,只会恨不得少掉一个对手,才是正路。到有那么一天,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可以放下刀剑,金盆洗手,重作冯妇,自然会得躲回家里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宝钏骇异地问:“柏年呢?他不是人选,抑或你怕人言?”
“爱得足够,有什么好怕?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个答案,会令他很难受。”
“长痛不如短痛,我会给他说。”
这一夜,我特意约了柏年来家吃饭。
是我亲自下厨煮的四菜一汤,为柏年烧饭,这恐怕是可见将来的最后一次了。
菜准备好之后,我回睡房去沐浴更衣。
不知有多久未曾在镜前好好的观赏过自己,一直怕看朱颜已损,徒惹伤感。
今晚,以及今晚以后,我无须再畏缩了。
摆脱了这个感情的枷锁,重获自由,使我脸容闪亮,浑身舒畅。
一个女人要求自己重新独立的生活,要照顾身心两方面。经济上得运用自己取之不竭的学识与干劲,奋斗下去。精神方面,我绝对尊重自己的真实感受,不作任何妥协,对爱情,宁缺毋滥,这才是为自己,也为对方保全自尊的惟一方法。
我在企身镜子前转了几圈,觉得整个人年轻、开朗、活泼、清爽起来了。
我的重生,其实是自今日始。
跟柏年吃过晚饭之后,我们走出露台去看夜景。
香江永远如此星光熠熠,凄迷美丽。
我给柏年说:“你快要怀念这动人心弦的景色了!”
柏年敏感地立即握住了我的手,问:“曼,怎么只会是我?”
“因为我不打算离去。”我紧握着柏年的手:“柏年,这些日子来,我不知多么感激你。你的真情挚爱,叫我知道自己仍是个有人需要、有人愿意保护的人,挽回了我已然丧失掉的信心,就因为我恢复了自信,我才敢坦率地对你说这番话。”
“曼,是不是因为我母我兄对你说了些令你难堪的说话,令你畏缩不前?”
“柏年,如果他们对你施加压力,请告诉我,你会怎么样?”
“我不管,我不理,我一意孤行,我坚持到底,我誓无反顾……。”
“因为你爱我?”
“对,因为我爱你,深深的爱你!”
“柏年,我跟你的性格完全一样。”
丁柏年在一刹那之后呆住了。
话说得再明显没有。
“柏年,我抱歉。惟其我尊重你、喜欢你、感谢你,我需要对你公平,对你坦白。请不要娶一个爱你不够的妻子,我也不要嫁一个爱他不够的丈夫。”
“你仍爱松年?”
轻轻的叹息一声,我答:“何其不幸,是的。我仍爱他,深深的、没有半点疑虑地爱着他。从那一晚,两人凭栏在露台上,天上有明月流星,耳畔有甜言蜜语,我们的誓言开始时,我遵守至今。
“柏年,这些年来,我以为我拥有的永远不会消失,因为我没有努力地生活得出类拔萃,姑勿论是否我的错,已成过去。直至松年宣布不要我了,我才恍然大悟,尽我一切所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再来四积阴功五读书,都无非为重建家园,重拾旧欢。
“直至前几天,松年给我说的那番话,才是当头的棒喝。一个男人变心不要紧,他今天爱我,明天爱邱梦还,仍会在后天跑回我身边来,只视乎我如何去吸引他、保全他、留住他,我仍然是有希望的。
“然,如果一个人心变了,整个人的品性与价值观都有异于前,那就是穷途末路,无可挽救了。
“丁松年如果真心认为他的妻子不够出色,没有与他同步前进,缺乏沟通,而要抛弃我,仍是可以接受的,凡事罪己。然,他不是,他只不过为自己的放任寻找藉口,将责任全部转嫁到我肩膊上去。他甚至并没有爱过邱梦还。你说,是否令人气馁以致绝望?”
丁柏年完全没有造声,他仰望着美丽的香江轻叹。
第55节
良久,他才说:“我启程的那一天,你会来送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如果认为这会令你旅途愉快,我会。”
“希望你来,那么我上机前的最后一分钟,仍能问你,爱我是否足够,可以令你与我同行,抑或叫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