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她前面,背着弓箭一身俐落的罗亚闻言回过头来,脸上明白写着“早叫你别来了”。
她对他弯起眉眼,“别想赶我回去,我能走。”
罗亚耸耸肩,继续在前头领路。
也许是人小腿短,衣服又厚,好不容易迈开脚步,一个不留神,她整个人向前扑,直直地趴在雪地上,虽然没受伤,却怎样也爬不起来。
“罗亚。”她小小声地叫着朋友。
他站在五步外,不言不动,表情透着点好笑和看戏的坏心眼。
“罗亚……”声音可怜兮兮,带着微弱的水意,再放着不管恐怕就要哭出来了。
啧,果然是麻烦的小孩啊。
他走过去,使劲拉她起来,又帮她拍掉衣服上的雪。“笨蛋!做不到就别说大话。”然后握着她的小手,慢慢往前走,仔细用双脚将雪层拨开,让她好走些。
背对着她,所以他看不到莎曼眼中狡黠的笑意。罗亚的手,很暖和啊,橡哥哥一样,不,比哥哥还温暖,他是她的武士呢。
眨眨眼,偷偷地笑了,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很好,像这场雪后的晴朗天空,清爽又明亮。
“快到了,就在前面的林子里。”罗亚回头看看她,美丽的小脸红通通的,几分是冷,几分是累。“还走得动吗?”
她点头,把手握得更紧。
“汪汪汪汪!”先跑进林子里的巴风叫得很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罗亚眼睛一亮,“有猎物了!”他拉着莎曼加快脚步跑向林子,这处的雪较薄,跑起来容易些。
林子里,巴风正统着一个陷阱打转,不停地大声吠叫,两只前脚用力地跺着地面,尽量将头颈伸向坑里,拼命摇着毛皮蓬松的大尾巴。
两个孩子急忙走到陷阶边向下看,坑不太深,不过也足够让猎物爬不出来了。
不幸落入坑里的倒楣蛋有一身火红的皮毛,长长纤细的身子,尖尖的嘴,和一双碧绿得像宝石般的狭长眼睛。可能是被巴风的吠叫惊吓住,它将整个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仓皇失措地盯着坑边的猎手们。
“这个是什么呀?”莎曼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头美丽的动物,“它好漂亮!”
“是火狐狸!”罗亚非常开心地说:“它的皮毛可是上等的珍品呢,我们今天真幸运。”
说着,他已俐落地取下弓,将一支桦木长箭搭好瞄准狐狸。坑里的空间不大,再怎样缩也绝躲不过利箭的攒射,他只要小心别射坏那身上好的皮毛就行。
似乎是感觉到危险,狐狸开始在坑里乱窜,竭力想要逃开。
“狡猾的东西。”罗亚轻轻咋舌,拉弓的手却一刻不放松,他对自己的箭术是很有信心的。
慢慢拉满弓,手指绷紧,牢牢瞄准那只小小的头颅,就要放箭——
“别杀它!”袖子突然被人一扯,箭失了准头,斜射在坑壁上。
他恼火地叫起来,“莎曼你干么捣乱?”
她不理会他的臭脸,义正词严。“你为什么要杀它?它又没有得罪你!”
“天呀,你真是个麻烦。”罗亚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要向她解释什么是打猎实在有些愚蠢,“因为我是猎人它是猎物,被抓住的猎物当然要被杀死。”
“不行,不许你杀它!”她看他的眼光像在看什么冷血的凶手,“要屠杀这么可爱的动物,你真残忍。”
屠杀?残忍?他哭笑不得,面对莎曼他常常有这种感觉,但显然今天是没办法跟她讲道理了。“你躲开,不要看就行了。”
她固执地拦在他前面。
他想推开她,于是看见她的脸上流下两行透明的泪水。“喂喂!你干么?”他狼狈又惊慌地叫起来,“别哭了!唉……你怎么那么爱哭啊?”
最终,他还是放走那只珍贵的火狐狸。
这一天捕兽陷阱共捉到一只狐狸、三只野兔、两只犬、一只山鸡,而除了那只己经冻死的山鸡外,所有猎物都被莎曼放掉了。
看着与高采烈地说“打猎真有趣”的莎曼,罗亚无奈而头疼地想,尽管可以称之为善良,但她的善良,怎么看也只能用无知和幼稚来形容吧。
不过,能看到她的笑容而不是眼泪,他还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第三章
时间是一条悠悠的河,以永恒的节奏缓缓地前进。
不知不觉中,四年的时间使罗亚越加高挺,双肩慢慢宽阔,嗓音也日渐低沉;莎曼虽然仍是孩子气的可爱脸庞,却也悄然开始属于少女的成长,身材由圆润变得纤细,个子也慢慢长高。
但朝夕相处的两个朋友对这些一无所觉,在她眼中,罗亚仍然是有着黑发棕眼、向她宣誓效忠的武士男孩!而对罗亚来说,莎曼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常常让他觉得头疼的麻烦爱哭鬼。
当天边最后一缕晚霞也消逝,星斗开始一个接一个跃上深蓝色的天幕时,罗亚爬上高高的钟楼,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头金发的少女坐在石垛上,支腮望着天际出神。
他走过去,在莎曼身边坐下,静静地没有说话。
晚风轻轻吹拂过脸颊,带来清爽的感觉,罗亚放松四肢,摘下一片树叶开始吹起来,叶子发出简单而欢快的曲调,应和着风声。
“罗亚,”莎曼保持着托腮的姿势,没有转头看他。“你听见了吗?”
他停下,“听见什么?”
“沙漠的歌声啊。”
他诧异地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一无所获。“什么歌声?”
“唉,你真的听不到吗?沙漠在唱歌,就像大海会唱歌一样。从前在帕西法尔,我每晚都听着海之歌入睡的,现在沙漠的歌声也很好听呢。”
海洋唱歌?大概是指海浪声吧,罗亚终于弄明白她在说什么,不由觉得失笑。
莎曼总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念头,常让他听得莫名其妙,至于沙漠的歌声——应该就是风沙之声吧。托勒利夏位于沙漠边睡,终年风不停息。
“沙漠一年四季这么唱,你都听不烦吗?”他不怎么认真地问。
“我喜欢啊,”她说得理所当然,“只要是喜欢的东西,我就会一直一直喜欢下去,一辈子也不改变。”
一辈子吗?他有些发怔,“一辈子是很长的时间呢。”
她回过头来,微笑了,笑容在星光下花一样绽开。“那有什么关系。”她向他靠了靠,倚在他肩上,微微打了个哈欠。“反正罗亚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一直在一起?好任性而天真的话,真是孩子气呢。虽然莎曼是个常常让人头疼的麻烦爱哭鬼,不过有时候也是很可爱的。罗亚觉得如果真能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他回答了,“对。”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再向他靠紧了些,从他身上传来属于人体的温热是令人安心的催眠剂,有点想睡了啊……没关系,罗亚会叫醒她的,因为他是她的武士嘛。
“罗亚……”倚靠着宽阔而坚实的肩头,在托勒利夏呼啸不绝的风声中昏昏欲睡的莎曼,轻轻呼唤了身旁的友人。
“嗯?”他生怕惊扰什么似的低低回应。
“我最喜欢你。”仿佛什么重要而秘密的东西不经意溜出心口,像精灵的叹息,还未被夜风捕捉便沉入苍穹。
“你说什么?”模糊听到几个尾音,罗亚偏过头打算问清楚,却忽然怔住了。
莎曼枕着他的肩,微微侧着头,金色长发像一道阳光流泄在胸口。清冷的星光照着她的小脸,宛如白瓷般的肌肤淡淡生晕,梦幻般的透明。长长睫毛挂着星辉,在眼下投射出两泓迷人的阴影。红唇孩子气地微微开启,小小的、凉凉的呼息喷在他颈间。她像一只飞倦的小鸟,就这么在他肩头,放心、安稳地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