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朗终于心领神会,鼻青眼肿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当然会写信给毕樊世,谢谢他把那个资料告诉你,”丹恩说。“那样做才有礼貌。身为你的好朋友,他当然会毫不自私地为你能从这件事得到好处而开心。”
“他看信时会气得扯头发。”洛朗说,然后脸红了起来。“我真该死,丹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怎么想。每件事都那么不顺利,但不管我做了什么,你还是能想出方法扭转形势。如果你把我扔进最近的泥沼,全英格兰都不会有人怪你。”
“如果你让那个可恶的女人妨碍到我,我会把你们两个都扔进泥沼。”丹恩保证。他走向门口。“菲尔会找人替你疗伤,我会派仆人把旅费给你送去。太阳升起时,希望你已经离开了。”
“好,没问题。谢谢——”
房门在丹恩身后砰地关上。
第二十章
凌晨两点,丹恩侯爵洗完澡后不得不穿上睡袍和拖鞋去找他的妻子。他早该料到她不会在她的床上。
他先去南塔楼,但她没有守在道明的床边。倒是保姆梅丽坐在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打瞌睡。道明睡得很熟,大张着四肢俯卧在床上,被单和毯子踢到床尾揪成一团。
丹恩低声咕哝着解开被单和毯子替儿子盖好,轻轻拍拍他的头,然后离开房间。
一刻钟后,他在餐厅找到他的夫人。
她站在壁炉前面,裹着黑底金花的丝质睡袍,秀发随意地盘在头顶,手里拿着一杯白兰地,抬头凝视着他母亲的画像。
“你大可邀我同醉。”他在门口说。
“这是若莎和我之间的事。”她的目光不曾离开画像。“我前来向她举杯致敬。”
她举起酒杯。“敬你,亲爱的若莎。感谢你生下我那邪恶的丈夫……感谢你把你的优点都遗传给了他……感谢你放弃他,使他有机会长大成人……然后被我找到。”
她转动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欣赏地闻嗅,愉快地轻叹,然后举杯就唇。
丹恩走进房间,顺手关上房门。“你不知道找到我你有多幸运,”他说。“我是西欧少数养得起你的男士之一,你手里拿的无疑是我最好的白兰地。”
“我在衡量你的资产与负债时,确曾把你的酒窖考虑进去,”洁丝说。“它很可能替你加分不少。”
她用酒杯指指画像。“她在那里真是好看,对不对?”
丹恩走到桌首,坐进他的椅子里端详画像。接着他起身走向餐具柜,从那个角度打量它。他从通往乐师边座的门口,从不同的窗户前,从长餐桌的桌尾凝视它。最后他来到壁炉前的妻子身边,交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审视他的母亲。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注视她,无论凝视她多久,他都不再感到心痛。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年轻貌美、以她喜怒无常的方式爱他的女子。虽然永远不会知道二十五年前的真相,但光凭他现在所知道和相信的,已足以使他原谅了她。
“她真是个美女,对不对?”
“非常美。”
“难怪达特茅斯的那个无赖要拐走她,”他说。“至少他一直跟她在一起。他们连死都死在一起,那一定把我父亲气坏了。”他笑道。“但我相信‘耶洗碧’的儿子更令他生气。他无法断绝与我的关系,因为他太势利,不愿意让世袭的财产落入非长子家族的子孙手中。那个伪君子甚至无法毁掉她的画像,因为她是柏家历史的一部分,而无论他喜欢与否,都必须像他高贵的祖先一样,把一切保存下来留给后代子孙。”
“他连你的玩具都没有扔掉。”
“但他把我扔掉了,”丹恩说。“母亲出走引起的骚动刚刚尘埃落定,他就把我送去伊顿公学。天啊,多么愚蠢的老顽固。他原本可以栽培我,几乎不必费什么力就能赢得我的心。我当时只有八岁,听凭他的摆布。他原本可以把我塑造成他喜欢的模样。如果他想要报复她,那就是最好的方式,同时还可以得到他想要的那种儿子。”
“幸好他没有塑造你,”洁丝说。“经过他的手,你一定不会这么有趣。”
他低头注视她微笑的容颜。“有趣,是喔。柏家的祸害,恶棍侯爵本尊。基督教世界最著名的嫖客,忘恩负义、自以为是的大笨蛋。”
“有史以来最邪恶的男人。”
“呆头呆脑的大笨伯,骄纵的自私鬼。”
她点头。“别忘了自傲自大的傻瓜。”
“你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他高傲地说。“我儿子认为我是亚瑟王和所有圆桌武士融合而成的化身。”
“你太谦虚了,亲爱的。”她说。“道明认为你是天神宙斯和古罗马众神融合而成的化身。有够恶心。”
“你不知道恶心是什么,洁丝。”他笑道。“你没看到我在金心旅店看见的那团会动的破布。如果那团破布没有开口说话,我会误以为是一堆腐烂的垃圾而把它扔进火里。”
“菲尔都跟我说了。”她说。“我在你洗澡时下楼堵到正要出去的他。他描述了道明的状态,以及你如何面对、如何用你的双手处理一切。”
她挽住他的左臂——那只手臂因他自身的恐惧与需要而麻痹,却因一个小男孩更大的恐惧与需要,而痊愈。“我不知道该哭或该笑,”她说。“所以我又哭又笑。”她的眼中闪着泪光。“我真为你感到骄傲,丹恩,也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她补上这一句,转开视线用力眨眼。“懂得硬把自己嫁给你,实在是我太有头脑。”
“胡说,”他道。“头脑和这一切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承认你很能见风转舵,任何正常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被逼得尖叫跳楼。”
“我若那样做,可就笨得不可原谅了。”她说。
“你的意思是,那样做代表承认失败。”他说。“而认输从来不是你的本性,否则方洛朗今晚也不会受到令他羞愧一辈子的教训。”
她皱起眉头。“我知道我占了他的便宜。他太有绅士风度,不愿意全力反击,只是想办法摆脱我。要不是那个傻瓜死抓着圣像画不放,我也不可能抓住他的头撞门。等他终于放手时,我已经太过激动而停不下手。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恐怕会要了他的命。”她把头靠在他肌肉结实的手臂上。“恐怕没有其他人能阻止我。”
“是啊,身为大笨伯,我们自有我们的功用。”他把她抱起来走向餐桌。“幸好那时我的两只手臂都能动了,否则我怀疑连我也阻止不了你。”他把她放在亮晶晶的桌面上。“但我想知道的是,我头脑冷静的妻子为什么会糊涂到没有至少留两、三个仆人在身边,无论有没有失火。”
“我留了,”她说。“但乔赛和梅丽在南塔楼,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到。要不是方洛朗从主楼梯下来,我也不会注意到他。但我到一楼等待你们,你们到家时必须有人在场欢迎道明,我想要证明我一直在期待他的到达。”她的声音颤抖。“我想要使他放心,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他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她含泪的双眼。“我拥抱过他了,亲爱的。”他轻声说。“我让他坐在我的身前骑马回来,紧紧地抱着他,因为他是小孩子,需要再三的保证。我告诉他我会照顾他……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还告诉他你也要他。我把你的事都告诉了他,说你非常和蔼可亲和通情达理,但对胡闹则绝对不会容忍。”他微笑。“我们到家时,道明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容胡闹的铁证。你证明爸爸说的是实话,爸爸知道每个人的每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