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小晚受不了如此沉重的压力,若能和人谈论应可以免去深陷其中的不可自拔,但她却是独自一人前来。几乎是要落荒而逃了——
她拖着蹒跚脚步发呆良久,她败给了这些图画。
她目光又瞥到那本留言簿。
“DEAR学长,您的作品如同您的本人,平和中深不可测得让人赞叹!”
商小晚再翻了另一页。
“小唐!你似乎迷失在时间里,令人有些担忧,怕你走不出来。”
这句“走不出来”还真深得我心,商小晚也担心自己再看下去会走不出来,她并未把画展全部看完。她想一走了之,但不服输的个性使她一咬牙又走了回去,决定面对真实的自己。
良久之后她再从头至尾看了一次“时间的变奏#7~#10”,她就不信她看不懂。反反复覆不记得自己在画前停足多久了?画室内的人渐渐稀少,最后只剩下她一个徘徊停立。她走着走着,脚步不再那么蹒跚,她一双半筒式靴子往前迈去,目光仍停驻在画上。
“啊——”商小晚大叫了一声,她脚底竟然有软棉棉的东西……不!不是东西,是个人——
她高八度的尖叫声回荡在空洞洞的画廊,宛若歌剧魅影。
怎么会有人躺在地板上看画?如此杀风景,她几乎想骂出口。
躺在地板上的人有一头金发,看不清楚脸,年纪似乎很轻,侧脸轮廓鲜明,他用手托着头,几乎是浑然忘我在地看“列车风景”。
哪来的“金毛狮王”,商小晚被吓了一大跳。
“你是美术馆的管理员吗?”这是商小晚惊魂甫定后的第一个直觉。
“金毛狮王”不睬她,他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图画,实在有够酷!
“你看出来了吗?”对方自顾自地仍躺在地上,完全没有想要站起身来。
“看出什么?”商小晚一脸狐疑地站着。
“看出这画家想表达什么?”“金毛狮王”的声音有点熟,商小晚好像在哪儿听过,她记忆力很好的。
“你看‘列车风景’的第四张和第六张。”他口气有着令人不容反驳的力量。
商小晚不由自主再看仔细,第四张是一个孤寂身影印在列车的车窗上,第六张是列车驶过一间废墟后。
“你有没有看见火,看见希望之火。”说也奇怪,他激昂的语调有一股眩惑人的魔力。
商小晚没有近视,图画怎会生起火来?她是真的没看见有什么希望之火。
“你可以再靠近一点。”“金毛狮王”焦急地说。
“做什么?你在拍SKFⅡ吗?”商小晚好奇的蹲着了下来,到底这“金毛狮王”看出了什么她看不到的地方,难道是“灵异照片”吗?
“天花板上的灯光打在画上,刚好照在那个孤寂人影的胸口中,另外三具灯火打在荒凉废墟中……你看到了没?没关系,你可以和我躺在一起看!”商小晚恍然大悟,原来要把身子摆低才能看到此“异象”。
商小晚没有躺在地上,她一向很有淑女气质的,不会在公共场所“失态”。
商小晚试着低着头、屈着身子,她终于看到了“希望之火”!同时她也看到了戴着银边眼镜的“金毛狮王”。
他就是那天在国父纪念馆图书室和她抢报纸看的“黑白郎君”。
没想到他彻底改变了“造型”,染了一头炫目的金发,一如他嚣张不可一世的神态。
“冷眼热心。冷眼旁观这世界,心中却依然有颗炽热的心,对吗?”商小晚“释然”地站起身来,如果她答不出来也太糗了。
“大作家果然有见识。”唐珉浓眉一扬,双手一摊,灼人目光中有一份激赏。
“少讽刺人。你也不过碰巧蒙上,让你躺在地上像只土牛一样牺牲换来的。我想这个唐珉可不希望有你这种‘知音’。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商小晚现在对“大作家”三个字感冒到了极点,尤其是对方的口气分明出自讽刺。
“唐珉不是朵花,他也是条牛。”唐珉还赖在地上,一副吊儿郎当样。
“你怎知唐珉是男人不是女人?”商小晚冷哼一声。
“我就知道。”唐珉当然有理由理直气壮地反驳。
“搞不好他两样都不是。他是……人妖。”商小晚忍不住咕哝一声。
唐珉闻言跳了起来,这女人三番两次调侃他。
商小晚看着唐珉的一头“金发”,忍不住笑道:“从黑白郎君变成金毛狮王,头发可以改,本性却难移,你不但没公德心也没水准,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人像你一样的男人。我还没写过像你如此这般的另类男主角呢。”商小晚拨了拨长发,临走前她不忘走到留言簿前写下——
“希望有机会认识你——唐珉,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想写一本主角是画家的小说,期盼您能和我联络。”商小晚写下自己的电话、住址,她对这个“唐珉”越来越有兴趣。
商小晚合上留言簿,从沉重到释然花了她一个下午,但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走出美术馆时,她已是最后一位客人,天空正下着微雨。
商小晚走到路口想拦计程车,一辆光阳速克达一五○CC的摩托车驶到她跟前,这种车有“宾士摩托车”之称,很拉风的。
“上车,我载你。”对方二话不说,半胁迫地丢给她一顶安全帽。商小晚被迫接受,抬头一看又是那头亮晃晃的嚣张金发。
“我为什么要让你载?我又不认识你。”商小晚的发丝沾上一雨水,一滴滴的水珠沿着直发滑落到她的衣襟。
“你怕我吃了你不成?言情小说的男女主角不都是邂逅在雨中吗?”唐珉这句话又刺激到了商小晚,他的口吻永远是冷嘲热讽的。
“是。我怕你,我怕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商小晚丢下话把安全帽硬塞回给唐珉,头也不回地拦了辆计程车呼啸而去。
怎知唐珉却不肯放过她,骑着摩托车在后追逐她。
“小姐!你男朋友还在追你。”司机瞄了瞄车后,好心地提醒她。
“他不是我男朋友,快!甩掉他。我加双倍钱给你。”商小晚频频向后望去,唐珉的速克达紧追在后,而雨越下越大,几乎模糊了后车窗的视线。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而且又下雨,中山北路大塞车。
那一句“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够狠的了。凭他辉煌风光的情史,哪个女人不臣服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中?
唐珉非给这女人一点颜色瞧瞧不可,女人越逃就越好玩,他喜欢享受攫取猎物的快乐。
车水马龙的排挤交通,计程车停滞不前。坐在计程车内的商小晚着急也没用,只好听天由命了。谁教她倒霉惹上了这个坏胚子。
“下车。”唐珉的摩托车已经接近计程车,他双眉一扬,霸道地丢下简短的二个字,接着又不客气地拍打车窗。商小晚别过头去,故意视而不见,唐珉见状豁出去地拿安全帽就去敲打玻璃窗,司机连忙自动摇下电动车窗,他可不想遭小俩口吵架的池鱼之殃。
“你想怎样?”商小晚怒目微嗔,她不信人车之多,他敢目无法纪。
可偏偏唐珉就不吃那一套国民生活须知,他没有穿雨衣,浑身淋得湿透,雨水沿着白衬衫滑到牛仔裤,他的一头金发也在脱下安全帽之后全沾湿了,但他分明的五官里尽是倔强又混合了不羁的狂傲,他……他简直是目中无人,商小晚从没遇过这么霸道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