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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另外一次,让他们穿上古装,光脚骑没有鞍鞯和缰绳的马,看谁能坚持到最后。结果G只有9秒钟就掉下来,摔了个嘴啃泥,T撑了23秒钟呢,了不起!不过摔得也够惨,掉进水塘里了,哈哈。”

  “哦。”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她接着说:“还有一次,NTG扮做暴走族,到一家搞笑面店吃饭。老板端上来的拉面里放了整瓶的辣油、豆瓣酱和胡椒粉,他们为了保持暴走族的酷相一个接一个地吃。”

  “应该是道具,不会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镜头拍得清清楚楚,可以看到面上的胡椒粉,和他们用筷子搅面的样子。他们一个个吃得脸通红通红,然后大家抢水喝,好笑死了,可爱死了。”

  我张开口,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问不出来。问她吗?她肯定不知道吃这东西是什么滋味。指责她吗?这不是她想出来的,不是她拍摄的,不是她搬上电视的,她只不过跟在别人后面笑了一阵。据倪主任说偶尔地显露人性中恶的一面可以保证在工作中都以善的一面出现。所以他纵容自己抽烟,纵容我睡懒觉。

  胡警官转身招呼,她加快几步加入警官中去了。今夜肯定也要加班吧?我回到实验室,桌上放着分局来的信。我拆也没拆就仍进抽屉,肯定又是催我快点分析出那个碎尸案的毒物的。唉!如果我有时间做完高效气相色谱实验就好了。T为什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时候死?

  今天加班是加定了。正当我呆坐桌前面对《法医病理学》,狂想今天晚上是应该在单位加班翻资料还是回家加班翻资料的时候,电话分机响了。一边听着电话,我的心一边不断地往下沉、沉、沉。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可以听见背景里姨妈的哭泣声。这个消息相当震惊,以至于母亲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大意我还是懂了。有人暗示保险公司新上任的经理,说我姨妈当年住医院时的经治医生是她的亲戚,有协助病人伪造病史骗取保险金的嫌疑,因此保险公司将复核当年的病史,并做好了欺诈保险金起诉的准备。这个消息通过熟人的熟人的熟人辗转到了姨妈这里,她一下子慌了手脚,只有到母亲这里来哭诉的份。

  我空洞地安慰了她几句,说我会想办法的,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今天晚上必需加班,不能回家,挂上了电话。现在回去,只能使我的脑子更乱,也没法帮上姨妈什么忙。我拼命回想了老半天,当年写的病史基本上还是实事求是的,只是病人是我姨妈是客观存在铁板订钉的事实,无论如何都会引人怀疑。真是祸不单行!我的神经被紧紧绷了一天,几方面的张力袭来,胃里一阵翻腾,堵住了我的胸口。现在我非常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无论外面多么冷。

  推开南窗,隔着污浊的河流,大都市繁华喧嚣的心脏部分近在咫尺,隐隐传来周末愉悦的脉搏声。而我们的生活似乎从来沉浸在血腥罪恶里,和富裕安逸的都市格格不入。生活啊!冷风吹得我渐渐平静下来。从我今天早上看到傅先生的时候起,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的,只是不知道竟然来得这么快。“我会被压垮吗?”扪心自问,却不能确定自己的回答。

  胃还是不舒服。一看手表,已经6点多了,我还没有吃晚饭。好饿啊!今天什么也干不成了,不如带上书回家睡一觉起来再看,顺路出去逛逛散散心,打发掉一点时间免得回家碰上姨妈还在哭哭啼啼。

  想到这里,我迅速地整理好东西,骑车到河对岸市中心我喜欢的兰州拉面店饱餐一顿3元4角钱的拉面。自从学生时代起,这里就是我心目中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之一。首先当然是香浓而便宜的牛肉拉面,其次,穿出拉面店所在的弄堂一头向北半个街区就是市音乐厅,再过马路走没多远就是以前的市立图书馆,从弄堂的另一头穿出,骑上10分钟自行车就到了文庙旧书市场。多少个平凡的寒假里,和同学一起逛过其中一个地方,吃上一顿,调转方向再去另一个,拿着学生证买公益场的音乐会票,淘淘旧书,就这样渡过快乐的一天。只是现在朋友们不是出国就是变成公司的白领,再也不屑于这种小吃店,也不再骑车出门,渐渐地只剩下我一个,还保持着学生时代清贫的习惯,只是没有了悠闲快乐的寒假。

  我把自行车留在店门口,穿出弄堂,沿着旧区改造中仅存的新式里弄街区独自慢慢地走着,回味着转瞬即逝的少年时代。突然,夜色里,精瘦的男人凑近我,低声问:“票子要不要?巴赫的!”

  我一愣,原来已经到了音乐厅的拐角。他接着说:“好位子!售票处早就卖完了!”

  巴赫我当然喜欢,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特别需要简单和谐的巴洛克音乐安抚我纷乱的心。可是“好位子”岂不是浪费钱财?“最便宜的多少钱?”

  “150块!保证你不吃亏!”我苦笑着摇摇头,继续朝前走。

  那男人叫住我:“喂!你要多少钱的?”见我没有反应,他追了上来。

  我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瞬时我就被4、5个类似的男人包围了,每个人竭力推销自己手中的票子,然而每一种都超过我的预算。“不要啦!不要啦!”我企图挣开黄牛的包围圈,结果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首先给我深刻印象的,是看似毫不张扬但质地高贵价格不菲的皮靴和羊毛长大衣。漆黑漆黑的皮靴和大衣。我嘴里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视线从大衣纽扣、纯白开司米长围巾,一路向上探去,最后落在一张戴墨镜的脸上。我呆了一下,不仅是因为惊叹年轻男子纤巧俊秀的脸型和漆黑的头发,更因为他的话:“拿着,送给你。”

  夜风中,他转身走进音乐厅,好象刚才的事完全与他无关。随着飘动的大衣下摆完全从我视线中消失,留下“此人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就是戴手套的手上一张小小的彩色纸片,和水仙花般淡雅的清香。

  黄牛们懊丧地散开。我盯着手中的票子发了一会儿呆,脱下手套用手指捏着票子揉搓了一阵,确定确实有一张小小的彩色纸片存在于我的五指之间,而不是自己的幻觉。冬夜里戴墨镜的年轻男子……我不是在做梦吧?不是!

  当我坐在楼下第7排的位子上时,他隔着一个空位子,坐在靠走道的座位上。后来一直没有人坐我们中间的位子。我开始猜想也许他买了三个相连的座位,但是朋友们没有来。显然他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即使在室内也戴着墨镜,自从我坐下以后始终找不到机会和他说几句除了“谢谢你”以外更有内容的话。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搜索着记忆库,希望能找到此人是何方神圣的线索,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奇怪事情太多了。在我找到答案以前,乐队开始演奏。很快我就沉浸在托卡塔和赋格中,暂时忘却了死亡和孤独。

  有一阵子我觉得那个黑衣的年轻男子异常地动了一下。开始我觉得是自己的感觉过敏,后来他又那样动了一下。我偷眼望去,发现他摘下墨镜,用白色的手帕擦了一下眼睛。我垂下脸,装做没看到的样子。一个男人通常不会当众哭泣,如果流泪,多半是不应受打扰的私人时刻,和为了引起别人注意而哭泣的女性大不一样。当他再次抹眼泪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偷偷望了他一眼,却和他湿润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我赶忙再次垂下脸,心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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