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华山以后怎么走得下去。”尽管脸色难看,旧时的掌门还是勉强说着。“莫要忘了,华山派就剩你一个传人了!”
“……师父,您老人家先别激动。”华清雨此时才终于正向看着这旧时的掌门。“您只是一时心急,才会如此说。师父,您忘了清江师兄吗?”
“……什么意思?”
“等清雨死后,华山就交给二师兄吧。”华清雨说着。“比起我,华山还更需要他。”
“胡说!清江武功未成,根本未成气候!”
“师父……”华清雨看着自己的师父,低下了声音,甚至是带点请求意味的。“请您多想想吧,武功可以再练,下一代也不见得不会青出于蓝。再说……掌门的武功,与这门派的兴衰,本就没有这绝对的因果。”
华山全派东迁,可说是从来也没有过的大事。在胡人的脚还没走进华山之前,日子可以说是捏在手掌心过的。
华清雨为了部署防守华山的事,根本就无暇多顾。更何况,华山旧时掌门一天里起码就要劝上三个时辰。
所以,许许多多的杂事就落在了清江的身上。举凡饮食、饮水、雇车、雇壮丁、整理必须带走的先人遗物,还有寻觅这一千多人暂时落脚的地方。
不只是山上的门人、杂役,山下的佃农也必须要一起带走。
谁先走,谁后走,谁负责开路,谁负责殿后,谁负责张罗三餐,谁负责护送贵重的货物,小至如何包裹才能保护祖师爷的画像,大到沿途行走的路线以及如何隐藏行踪,华清江整天就像是转不停的陀螺,就连吃饭也都动着脑筋。每天醒来就是被众人拉着问,等到终于有时间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周全,以及以后可能会遇上的问题时,就已经是将近深夜。
这时候,华清江还不晓得自己将会继任掌门的事。
取下了墙上的画像,华清江轻轻拂去了灰尘。
画里的男子约莫也有四十了,剑尖指地的他,表情就像是在问画前的人:懂不懂?
非常的传神,尤其是那带有点责备的表情。
小心翼翼拆下了画框,把画卷了起,装在竹筒子里,华清江把这幅画跟一些银子一起收在背囊中。
“师父,徒儿本也想一起留在华山的。”华清江低声说着。“可是,清雨要我保护剩下的人,我也无法推辞……师父,您会怪徒儿吗……徒儿是不是让您蒙羞了……”
叩叩。
“谁?”华清江抬起了头。
“是我……能谈谈吗?”
听这声音,仿佛是掌门师弟的夫人?
华清江草草收好了背囊,才打开了门走出房间。
“弟妹深夜前来,有什么要事吗?”
“打扰师兄歇息了。”披着头纱的柳练羽低声说着。“不瞒师兄,练羽有一事相求。”
“有事弟妹请说。”
“……师兄帮我……帮我劝劝清雨好吗?”柳练羽的话说到一半时,已经哽咽。
“弟妹……”
“清雨……清雨不该死的,就算他是掌门也不该!”柳练羽低声喊着,眼泪更是一滴滴沾湿了薄纱。
“师弟的心意已定,我也劝过了,没用的。”华清江连忙也低声说着。“弟妹休急,回去吧。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劝着,枕边人的话师弟也许就会听。”
柳练羽低下了头,摇了摇。
“弟妹,不是师兄不帮你,而是……清雨的性子,越来越是硬了,他决定之后,十之八九不愿改了。”
“……求师兄……”
“莫,莫要再求,我真真已经尽了力。一天十人问,十天百人问,我已经苦劝了上百次。师伯劝无用,我劝无用,如果师妹再劝也无用,只怕就没人可以说得动他了。”
“那么……练羽只得与夫君共进退了……”柳练羽冷冷说着。
“……师妹,我劝你一句可好?”
“若是劝我走,师兄也可以不用劝了。”
“不,师妹,听我说。”华清江轻叹一声,低声说着。“如果师妹真是顾念着夫妻之情,那,师兄劝你一句可好?”
“……师兄请说。”
“替清雨留个后,好吗?至少带走师弟的骨肉,传承香火。”
像个游魂一般,柳练羽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对面的书房,华清雨正在拭剑。
最近,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缓缓擦着自己的剑。
虽说不想去想,不愿去想,可是见他对着雪亮的剑身露出淡淡的笑,心里何尝不是苦得像是千刀万剐。
不想去想,不愿去想,可是这骨肉叫自己怎么留?
自从新婚之夜过后,他就不曾再碰过自己。面对着对自己总是有所微词的父亲,自己却是有苦说不出!
知道自己容貌已毁,知道自己身上脸上那些突起的丑陋疤痕,就算是自己看见、自己摸见,也是浑身的恶心与颤栗!
要他纳妾,他也不肯,外人说他们鹣鲽情深、说他有情有义,可自己……可自己却得去承受他们心中千千万万的指责……
生不出……生不出……结缡将近两年,蹦不出个娃儿来!
死了算了,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就不用去想他是不是在想着别人!
“我要留下来!”突然发难,柳练羽冲进了对面的书房,对着陷入回忆之中的华清雨尖声叫着。
“……夫人?”像是惊愕的,华清雨看向他这个婚后本是变得温厚敦婉的妻子。
“我要留下来,我决定了。”柳练羽冷冷说着。
“不是说好了,你带着大家去跟青城派会合?”讶异地说着,华清雨放下了剑。
“既然是夫妻,就让我跟你共生死。”
“不成,夫人。你留下也只是多损伤条人命,更何况青城掌门……”
“爹爹不会反对的。”柳练羽走了近,摘掉了面纱,露出了秃着头的,可怖的头脸。
虽然有些不忍的表情,不过华清雨没有转开视线。
“除非,我怀了你的孩子,不然我不走。”柳练羽走了近,恳求似地看向了华清雨。“既然你要去找他,至少留一个孩子陪我,好不好?华师兄!”
“胡说些什么。”华清雨收剑入鞘,别开了眼。
“你真要我说出他的名字?同床共枕两年,你真当我是个聋子不成?”
“师妹……”
“求求你了,华师兄……”
“你……醉了。”华清雨走过了她的身旁,走出了屋。
屋外的天边挂着根月钩儿,浮云偶尔飘过了,这大地便是一片的漆黑。
等到柔柔的月光再度照上了华山顶的枯树,华清雨发现了自己又走到观霞居。
久无人居,阴森森的院子。
华清雨走了进去。
柳练羽说要留,华清雨竟然也由得她去。
等到最后一批人都走了之后,遥望西方,远处的草原上也有了点点的营火。
“真要等敌人上了山,只怕不敌。”华清雨淡淡说着。
“可不见得他就会攻上山。只要我们躲好,也许……”
“只可惜,华山派的名声,就算是胡人,也只怕是听过的。”轻轻笑着,华清雨驳回了一个小师弟的提议。
“那么,师兄的意思是趁着夜,杀入敌阵?”
“擒贼先擒王。”
穿上夜行衣,仗着轻功潜入了敌营。
迎面而来的,就是军人身上特有的汗臭。
柳练羽捂住了口鼻,感觉到一阵的厌恶。
“这胡人身上的骚味儿,可比我一年没洗澡的时候还臭哪。”一个师弟低声笑着。
“别说笑了,办正事要紧。”华清雨低声说着,继续往前轻轻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