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奇怪透了,“你便是囡囡的姊姊?”
“是呀。”
“你叫宝宝?”
“是呀?”
他率直的说:“囡囡说她的姐姐像老妖精,专门跟她作对,我看你……你不老嘛,也很漂亮嘛,跟她长得还很像。他拉开了身边的椅子,“请坐。”
我一边坐下,一边问:“是吗,她真的那么说?”
这王健康马上知道说错了话,脸就涨红了。
我跟他聊了起来,知道他大学才毕业的,系主任把他介绍到广告公司来工作,家里父母双全,只有一个哥哥。他很有趣,很诚恳,我们很谈得来。他比起我十年前碰到的那一位,是强得多了,简直不能作比较。那一位除了蒙着眼抽烟喝啤酒闹事,什么也不理,叫他办公?不如叫他去死。不自由毋宁死呀,办公有什么自由!
我跟王健康谈得很投机,于是乘机说:“听囡囡说你们要结婚?”
他的脸又红起来,都还是大孩子哪。
他说:“当然最终目的是结婚,不然何必耽搁她的青春。”
我试探的说:“但是听囡囡讲,你们打算马上结婚?”
“没有呀!”他说:“马上?怎么可能,昨天我才跟囡囡说,叫她念完了大学再说呢。”
“够了够了,”我想我已经很了解了,“王先生,你有空来我们家便饭吧,随时欢迎,别一直在外边吃,外边的菜又贵又腻,我们家还有一个更老的妖精——妈妈相信是欢迎你的。”
王建康说:“大姊,你可别介意,你别介意,我一定来,一定来。”他一直把我送到公司门口。
我回了家,对妈妈说明了事实。
妈妈说:“真奇怪,一点也不像囡囡的梦里情人嘛。”
“可不是,”我笑,“人家是个顶好的青年,又俗气又妥协,天天努力的上班,三年内不打算与囡囡结婚。这一下子囡囡可要失望了,她是非要碰到个吃喝嫖赌的男人不可,否则是不够刺激的。”
“你也别取笑她,这么一来,我也放心了。”妈妈说。
囡囡回来又大跳大叫的说我们不给她自由。
我说:“你是不是要出去喝茶?你去好了,我们也乐得图个安静,省得听你在家鬼叫。”
囡囡几乎不相信她的耳朵,“你说什么?”
“你姐姐说,”妈妈代我回答:“你爱出去,就出去好了,是不是找那王健康去?省得你在家吵。”
囡囡一呆,回房去想了半天想不通,换好了衣服,出来问我,“姐姐你怎么忽然大方起来了?”
“我一向就很大方。”我说。
“你怎么会放我出去?”她问。
“笑话,我几时用锁链困住你了?”我笑。
她去了。
妈妈跟我说:“但愿那小子是个好人。”
“错不了,的确是不错的。”我说:“穷是穷一点,可是志气也有的。我还约了他上我们家来,你自己看。”
囡囡才去了一个钟头,回来她什么都明白了,大哭大闹,像个疯子似的。
她说:“人家有一个妈妈已经够痛苦,我还多一个心理变态的姊姊,你们是存心要把我毁掉才算数。为什么要偷偷的见我的男朋友?你真不要脸,”囡囡指着我说:“你准是想引诱他!”
妈妈又气又好笑,“你胡说些什么?”她喝道。
囡囡说:“我马上结婚,脱离你们的魔爪!” 我与妈妈面面相觑,我看了看双手,觉得它们无论如何不像“魔爪”。
我索性说:“结婚也好,女孩子总是要结婚的,我一个人做老姑婆,心理变态已经够了,不能连累你。可以,只要那王健康肯娶你,我与妈妈贴一点也无所谓。”
囡囡呆住了,“你们说了话要算数。” 我说:“当然算数。不过将来我们两个老妖精先死,你可别后悔,你如果爱王健康,相信他,就该听他的话,把大学念完,那么你也可以有本事助他一臂之力,家庭环境也稳固一点,你不能光耽在家里吃,害他呀!”
我这话说得再心平气和没有了。
但囡囡狠狠的说:“我不要你再管我的事!”
“你再这么野蛮,”我说:“人家王家也不能要你,人家也有父母亲的!”
“我们可以搬出去住!”她叫:“不要你理。”
我冷笑,“好,没过门就把人家儿子教坏了!”
囡囡说:“我警告你,我不准你再提到王健康。他与你没有关系,你少管闲事!”
我对妈妈说:“这个失心疯,不知是几时下的决心,非要堕落不可,她自己学了坏还不够,还要害人家儿子,妈,你少替她担心。”
妈妈求我们,“你们随便一个停嘴好不好?”
“好——”我说:“我老了,我先停,我总得让她,她是我妹妹。”
这时候,忽然有人按门铃。
妈妈说:“这么晚,谁来了?”
我去开门,却看见王健康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他见了我说:“大姊,我来看看囡囡,刚刚她生气走了,我不放心,这么晚来,我也没有买糖果——”
我笑,“何必客气,快请进。”
妈妈看到是这么一位老老实实的年轻人,也呆住了。
我笑说:“王健康,这就是你不对,你太“俗气”,你应叫她脱离魔爪,争取自由,怎么可以跑来跟我们讲和呢?”
这时候囡囡出现在房门口,狠狠的瞪着我。
妈妈说:“宝宝,我跟你到书房去——”
“不用!”囡囡说:“我要你们都在场。王健康,你对我妈妈与姐姐说,你爱不爱我?”
妈妈看着王健康,听他怎么个说法。
王健康很诚恳的跟囡囡说:“囡囡,这不能老挂在口中,像吃香口糖似的,天天嘴里我爱你,像什么样子。”
妈妈点点头,很满意的说:“对,有道理。”
囡囡气伤了心,她尖声说:“好,那么我们几时结婚?”
“不是说好了吗?三年之内,有这么好的机会念大学,囡囡,你晓得吗?多少人羡慕你呢。”
“那么先订婚!”囡囡说。
“我要问过父母,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那何必问?”囡囡的声音越来越高。
“这是尊重他们。”王健康说。
囡囡说:“我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学业,家庭——我天天跟我的家人吵——”
王健康实在忍不住了,“囡囡!”他打断了她的话,“我并没有要你天天跟家人吵呀,我根本不知道你吵什么,大姐跟伯母都很合理,你太野蛮了。”
囡囡顿足,大哭,跑到房间里去。
妈妈跟着她进去。
王健康说:“大姊,我真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我说。
“囡囡是怎么一回事?”他惊惶的说。
我不假思索的说:“她患了爱情流行病,一下子就会好的,像流行性感冒一样,没办法预防,你原谅她。”
“当然,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王健康情不自禁的说。
我微笑说,“我相信你。”
“唉呀,”他拍拍头,“我怎么对姊姊说这种话呢?你当然知道囡囡可爱,你是她的姊姊。”
可是我一点不觉得囡囡可爱,就因为我是她姊姊。
王健康是十二点钟告辞的。
囡囡闹了一个星期的情绪,因为王健康令她失望。
王健康没有骑着一匹骏马来把她自困境里抢救出去。
王健康没有答应她马上结婚。王健康没有反叛的劲儿。
王健康使她失尽了面子。
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了,他太健康。”
我暗笑着,却很代她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