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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页

 

  我一笑置之,自己散步去铁塔顶喝咖啡。陈跟在我身后。

  账单来了,他替我付咖啡账。我没与他争。

  我靠在铁塔上往下看,真正车如流水马如龙。

  “美丽。”我说:“花都之名得来岂是侥幸。”

  他点点头。

  “第一次来欧洲?”我问。

  “是。”他说:“我是土蛋。”自己先承认了。

  “来过欧洲就不算土蛋?未必。”我说。

  临走之前我买了几本画册。

  然后我们到荷兰。这时候我已经不太讨厌陈某,只是尚未问他字甚名甚,只管他“陈某”,此人先踞而后恭,思想有问题。

  我们在阿姆斯特丹参观梵哥的画廊,陈对于美术的爱好使我惊异,我不知道他在学校念的是什么科目,我不问他,他也不说,也许他什么都不读,老土,谁管他。

  我知道旅行团去参观钻石厂,看打磨钻石原本是很有味道的,只是钻石美丽得心惊肉跳,没有去。我到“赛特施”去看筑堤。

  陈没去。我独自吹了阵海风,觉得寂寞。我的天,别告诉我那老士居然能解除我寂寞。

  我很早回酒店,陈来敲门,我颇喜悦。

  他说:“我买了件衬衫,你看好不好。”他递过来。

  我见是一件女装衬衫,花边领子、麻纱料子,以为他买给妹妹的,礼貌的说:“很好。”

  “合你的尺码吗?”

  “买给我?”我诧异,完全没防这一招。

  “是,谢谢你陪我参观美术馆。”他说。

  我涨红脸,因为太意外,所以只能说:“这种衬衫在布鲁赛尔便宜很多。”

  他把手插在口袋中,微笑,不出声。

  “我去换上看看。”

  “这样吧,我们到别的地方吃饭。”

  “也好。”我说。

  “那么我在酒店楼下等你。”

  我进房去换上那件衣服,照照镜子,尺吋刚好,我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这趟居然也有点欢喜相。

  我们在运河边的小馆子吃海鲜。

  他跟我说:“做人能像你这般自由自在,真是潇洒。”

  “那不过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在办公室受老板吆喝的情形。”我说:“我一年中就这么几天的自由。”

  “但至少你懂得享受。”他羡慕的说。

  “你觉得是吗?”我问。

  “我觉得是。”他说:“看见你,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说:“各人的命运与生活趣味是不一样的。一个少妇在筲箕湾的住宅厨房渡过半辈子,侍候丈夫儿子,谁能说她不愉快呢。也许她最远只到过尖沙咀,但这有什么分别?像我们走遍全世界,

  见得多试得多,把一生挑剔得全无幸福,你觉得好?”

  他惊异,“我从未想到这一点。”

  “那是因为你是男人。”我笑,“你未想到做女人在这年头的痛苦。没见识,被瞧不起。见识过广,被抗拒。左右为人难。重视事业,疏忽家庭,重视家庭,全无事业。”我耸耸肩。

  “别这样想,难道没有男人接受有事业的女人?”

  我微笑。不出声。

  我以前也有一个可爱的男朋友。我们在枫丹白露岛分手。那年秋天,黄叶遍地,我们在拿破仑约会情妇的凉亭中摊牌。他说他要结婚去了。

  我没有太伤心,也没有妒忌,“她?”我只是问:“你选择她?人家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竟选了她?”全是问号。

  他答:“因为我能够控制她。”

  男人喜欢易于控制的女人。

  到了今日,我想起来反而惆怅而沉默。如果当年没有那么嚣张,如今……“如果”什么什么是最可悲的。

  我们回旅馆,第二站是翡冷翠。

  陈的妹妹与妹夫约我吃饭,我们在小比萨店叫了瓶契安蒂白酒。

  我礼貌的说:“令兄竟对美术这么有兴趣。”

  “谁?”他妹妹问:“他?”

  陈的面孔涨红了。

  “他对美术有兴趣?他以为梵高是一种法国萍果批,米开兰盖罗是巴黎最流行的牌子。”陈的妹夫瞪大眼睛,“他怎么会对美术有兴趣,这个人是天文馆的助理馆长,他对蟹形星云与宇宙黑洞也许有点见解,但——”

  说到这里,他被妻子大力踢一脚,住了嘴。

  我连忙看陈。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面孔可以像霓虹灯那样地迅速变颜色,因此很惊异。

  这土蛋,居然是天文学家呢。

  他妹妹咳嗽一声,“我哥哥是康乃尔大学念天文物理的。”她解释,“人是呆一点,但不能说他对美术没兴趣。”

  如果他对印象派画馆没兴趣,那么他跟着我走遍巴黎的画廊干什么?

  答案如一加一那么简单,那么他是对我有兴趣?

  我?

  我闷声大发财,拚命吃比萨。这老小于倒是真人不露相,原来他一直吊我膀子,我还不知道,我以为他瞪着我瞧是因为痛恨我这个人。

  奇怪。

  那夜我没多说话,回酒店早睡觉。

  我的态度忽然斯文起来。

  他讪讪的问:“听说翡冷翠有间乌菲兹美术馆?”

  “然。”我答:“不过你别浪费宝贵的时间,我劝你去买几只漂亮的皮手袋带回去送女朋友,

  别选鲍蒂昔里恤,你不会找得到。”

  “别讽刺我好不好?”他难为情。

  “晚间你是不是在旅馆中恶补美术科?”我问。

  他低头看皮鞋,踢起一块石子。

  我的心软下来,毕竟他是为了我才做这些傻事的。女人最高兴的事,莫如能够令男人傻气。

  我因此问:“你真的想去?”

  他但笑不语。

  自美术馆出来我们在路边吃冰淇淋。

  我解释:“很容易生黄疸病,意大利是黄疸病国。”但是我们吃得来得个高兴。

  黄昏在小巷子中散步,空气里全是橘子花香。美丽的少年男女骑在摩托车上嘻笑地飞驰而过。

  陈惊叹:“欧洲竟这么美丽!”

  “如果不必寻生活的话,香港也很美丽。”我说。

  “香港人很势利。”陈说。

  “欧洲人也势利。”我说:“做游客不容易发觉而已。不过我承认在欧洲做小老百姓是开心得多,在香港,除了吃饭喝茶,简直无处可去。”

  “你----有没有男朋友?”他问。

  “我有男朋友的话,尚会单独在此吗?”我摊摊手。

  “这论调证明你是个倚赖性很重的女人,有男朋友就不能独自游欧?”

  我反问:“这意思是,你是有女朋友的了?”

  他沉默一会儿:“我刚离婚,前妻是美术学生。”

  我意外,“对不起。”

  他不响。

  “有孩子吗?”

  “幸亏没有。”

  “婚姻维持了多久?”

  “三年。”

  “发生了什么事?”

  “她找到志同道合的美术家,懂得欣赏她气质的人。”

  大多如此,女人如不是找到更好的,根本不会答应离婚。女人始终是女人,永速被遗弃,绝少有这么幸运。

  “你不是唯一的倒霉人。”我说。

  “你结过婚没有?”他问得很可爱。

  “没有。”我说:“真是,老被瞧不起。”我语气非常惋惜。

  “你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应该早就名花有主。”

  “我?漂亮?谢谢。”我装个鬼脸。

  “真的。”他说:“没有人会否认。”

  “谢谢。”我说。

  他已经很严肃了,我有点担心。我怕负责任。我有一个女朋友,她喜欢与有妇之夫来往,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怕负责任。”有妻子的丈夫水远是别人的责任,她不必担心他的事业,他的前途,他的心事,他的经济,他生活上的细节…

  我也自由惯了,丈夫到哪里跟到那里的生活,我不习惯,为一个男人牺牲,在目前我的智能与心理不允许我这么做,除非我很爱他。但爱本身已是最大的牺牲,一生爱一次已经太多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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