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说:“快别忙了,宛若,你也休息休息--来,坐到我身边来。”
她挨着他身边的石椅坐下来。
立凡一声吁叹。“我真是害惨大家了,都怪我不小心,”他执起宛若的手。“你一定很失望吧?要不是我出车祸,现在我们正要搭飞机到日本度蜜月。”
他还没把时差调整过来,一直以为这是隔天的事,殊不知自己已经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星期!
然而他的话却让宛若打哆嗦。她不能不想到立凡卧病的这段期间,她自己与李弃种种的纠缠和发展--原来世界已经两样了,宛若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昏迷初醒的人!
“宛若?”
立凡一叫,宛若发现自己在发呆,她忙握住他的手说:“你能够平安、康复,我就够高兴了,怎有失望的道理?”
立凡拍着她的手背,叹道:“你真是好女孩,宛若,你聪慧、漂亮、体贴,有时候我几乎觉得自己不是那么配得上你,我常常是那样的……笨拙。”
“你不是笨拙,”宛若抗议道,把头靠到他肩膀。“你老实厚道,你是个好人,立凡--你也会是个好丈夫。”
“好丈夫,”立凡喃喃道:“这个,我想我应该是做得来。”
站在一棵酒瓶椰下的李弃看红了眼。
他费了好一番劲儿才找到他们,起初是不得其门,最后还是在护士小姐那儿下的功夫。他不能够清楚听见他们在谈些什么,然而观其状,显然不会是让他额手称庆的内容。他绷住脸,恨不得斥喝--宛若这个小傻瓜在做什么?她应该和那个男人保持距离,不该那么亲昵、那么贴近,好像他们是一对夫妻,一对情侣……
李弃以控制住的步伐,向他们踱了过去。
一条黑影笼罩到宛若身上,抬头见到竟是李弃--穿着黑白横纹的上衣、黑绒布裤、漆皮靴子,一绺长发被风扫到他带点胡碴的下巴。从下往上看,他的面庞显得稍小,眉目分明,越是俊秀了。
宛若几乎跳起来,投入他怀里,捧住他的脸吻他,问他警察有没有为难他,问他别后的情况,问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着急迫切的想念,可是……即使立凡不在现场,李弃的脸色也太阴沉,目光也太尖锐。
她望着他,开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蔺小姐,”他带着讥嘲味说。“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你的未婚夫平安无事的醒了呢?”
宛若没办法回答,立凡却问道:“这位……?”李弃带给他的震撼似乎不能和宛若的震撼比较,不过他很快记起这位人物。“是李先生吧?我的事你也知道?”他搔搔脑门赧然道:“真不好意思,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
李弃微笑,“也不见得,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天如果不是那部小汽车撞上你,就是我的机车撞上你了。”
立凡非常吃惊,他绝没有想到他卷入这么复杂的交通状况。他呐呐道:“这么凑巧,当时你也在同一条路上?”
李弃两道视线看准了宛若,把她钉在那儿动弹不了。“也算不上凑巧,我那时是刻意去追蔺小姐的。”
“李东……”宛若绝望的耳语。
立凡的脑子胡涂得厉害,他望望宛若,然后问李弃:“这是怎么说?你为什么要追宛若?--我们是要到教堂去行婚礼。”
李弃一笑,把双手插进裤袋。“问题就在这儿,恕我直言,我不认为宛若嫁给你是对的--”
“李弃!”宛若无法坐视,她站起来试图阻止他。
他不受影响,滔滔说下去:“你知道,我和蔺小姐的父亲曾是忘年之交,蔺教授生前把女儿托付给我,基于这点,我对她的婚事不能不有一些关切。这些年你的家庭照顾她,她的双亲地下有知,想必是含笑九泉,不过--宛若和你论及婚嫁,那就非常非常之不妥了。”
“为什么?”立凡茫然问。
李弃不耐烦的一笑,他原谅他是个脑震荡的病人。“因为宛若和你根本就不适合,你和你的家庭很难带给她真正的快乐。”
“李弃!”宛若使劲一叫,脸色发白。“你没有权利介人我的婚事,在这里发这种言论!这完全不关你的事!”
李弃慢悠悠转向她。“不关我的事吗?我没有权利吗?即使你已经爱上我,而我已经爱上你?”
再没有比这更锥心的质问,再没有比他更可恨的行为了。宛若觉得李弃已经逼人太甚,然而李弃却认为他必须再做得更绝。
否则她不会醒悟。这僵局不能打破。
他必须下这个猛药。“即使--”他一字一句低沉、但是清晰的说:“和你在新婚之夜上床的,是我,而不是别的男人?”
他们全听到一声气喘。立芝不知几时来到后头,两手抓着喉咙,张口结舌看着他们。她的表情比任何一个当事人都要来得可怕。
宛若再也支持不住,呜咽一声,掩面跑走了。
李弃立刻追了她去。
“我的天,”立凡吁道。“我完全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立芝,你懂吗?”
立芝哑然望着哥哥。也许他迟钝一点是好的。
“来吧,我推你回病房。”她说。
轮椅滚出去几步路,立凡忽喊道:“立芝?”他半转过身,叮嘱妹妹。“回去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
立芝蓦然明白--她哥哥其实不是那么迟钝的。
☆ ☆ ☆
李弃在磨石子廊抓住宛若,她狠狠甩开他的手,羞愤的眼泪滚滚而下。
“你太过分了!”哽咽之馀,她只能迸出这句话。
“我只是解决问题,也是为了你好--”
“不!”她嘶声道:“你只为了自己好,你是个自私的男人,心中想的只有你要的,不怕伤害别人,从一开始你就不断的强追我,干预我的生活,想要做我的主人!”
宛若的指控像耳光,一记一记掴到他脸上来。他没有侮意,只是心痛。
“也许对于你,是需要一点特别的手段--你是聪明的女孩,但是聪明人经常自误,我不这么做,怎能让你看清楚事实?”
“你还不懂吗?--我把事实看得很清楚!立凡是个好男人,只要他要我,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李弃瞠视着她。他让自己陷入情爱的网罗,已经够傻了,难道宛若竟为了情爱以外的理由,甘心去嫁一个她不爱的男人?是他根本不了解她,还是他刺伤她太深?
然而宛若从来没有过如此决裂的态度,她对李弃说:“我不再信任你了,我也不要再看到你。”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眼眶整个发红,但是字字断然的说:“这一次,是真的。”
李弃看着她走,脑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要怎么想,只知道五脏六腑全在拧绞,他特别能够感受到事无可挽回的那种关键,像他母亲当年离开的那时候。
像宛若离开的这一刻。
李弃凝固在那里有一百年之久,一名工友扫地扫到他的两脚中间,他才尝试挪动了几步,然后跌跌撞撞离开了医院。他盲目地来到“早晨的呵欠”,或是“茱丽安娜和她的猫”,坐下来,要酒保拿出最可以麻痹神经的东西,然后大喝特喝。
李弃轮流在“阿欠”与“猫”之间消磨馀生,一家打烊就换一家。可是他忘了自己的酒量是千杯不醉的,当年在沙漠和蔺晚塘拚无花果酒,最后不支而败的永远是蔺晚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