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球坐下来,吁出一口气。
短短时日竟进化得林结球也不认得林结球了。
她一直忙到晚上八点。
电话来了,还以为是姚医生,可是找她的却是李嘉琪。
“这么晚还在公司里?”
结球笑,“彼此彼此。”
“我们这一代到底怎么了?”
“李律师,这是严重的社会问题,我们另外拨时间讨论,你找我有事?”
“对,关于安瞳女士……”
“还顺利吗?”
“我替她找到一份工作,小孩送到一间可靠日托,母子已搬进小公寓,租金暂免。”
“我欠你多少?”
她说了一个数目。
比结球想像中少很多。
“如果她愿意站起来,已经足够帮助。”
“你觉得她可是一个有志气的人?”
“你这笔资助不会白花。”
结球觉得安慰,“你介绍的是什么工作?”
“一间中资银行聘请英语教师为职员争取进修机会,她是合适人眩”
“你真有办法。”
李律师也十分欢喜,“助人为快乐之本。”
结球问:“没有约会?”
“真的想出去,也不愁寂寞。”
“别挑得太厉害。”
两个人都笑了。
姚伟求终于出现,“来,去吃饭。”
他带她到美国会所,告诉她:“今晚可以跳四方舞。”
他与她穿过泳池走廊,紫蓝色天空上挂着钩子一样的月亮粼粼水光,结球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了解她的心意,并不阻止。
结球趁夜阑人静脱下身上衣服,跑上跳板,纵身入泳池。
姚伟求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女友雪白花边内衣,感觉仍然震荡。
结球游了两个塘,出水芙蓉般冒出头来,笑说:“冷得发抖,你要不要下水?”
他摇摇头,“我替你去拿毛巾。”
结球又游到另一头。
他自车厢后拿了毛巾浴衣一直在池边看着她。
她累了,他递上外衣。
结球笑说:“真畅快。”
“放肆永远最开心。”
“有没有人看见?”
“你说呢?”姚伟求微微笑。
“我不介意。”
“那就不必理会了。”
他送她回家。
“多谢你赠书。”
“诊所由谁剪彩?”
“我三岁的侄女,结球,届时请你出席,我介绍家人给你认识。”
结球微笑,“我得考虑清楚。”终于要见伯父母了。
“我可以上来喝杯咖啡吗?”
结球轻轻抚摸他的须根,“怎能拒绝你这个英俊的人。”
他很高兴,“我终于由姚跳舞蜕变成姚英俊了。”
结球紧紧拥抱他,十分感动。
诊所开幕那日,结球悉心打扮过,她特地去香奈儿买套装,一共三种颜色,淡蓝、蜜黄以及粉红,她先剔除粉红,踌躇半晌。
售货员善意建议:“如果是婚礼的话,林小姐,淡黄色最适宜。”
结球点头。
“配杏色皮鞋及手袋吧,最妥当好看,得体,又不抢镜头。”
结球又点头。
“可需要配首饰。”
“我自己有。”
她戴一副珠耳环。
这样隆重装扮,叫姚伟求高兴。
他的亲友通统围上来,佯装拍照,其实审视林结球,不知怎地,没有人找到任何缺点。
姚父轻轻对老妻说:“既端庄,又漂亮。”
“学历好,职位高。”姚母接上去。
“又会做人,对亲戚多客气。”
“不卑不亢,又不会喧宾夺主。”
“小求好眼光。”
“人家名字内亦有一球字,两求相遇。”
“我俩可以放心了。”
这时,姚家那担任剪彩的小女孩走过,伏在结球身上吃饼干,完了又在她名贵套装上抹手,结球一点不生气,笑咪咪,将她抱在怀内。
姚母看在眼里,“这女子大方之极,姚家有福。”
开幕仪式结束,众人要去吃饭,结球鞠躬告退。
回到家,脱掉半跟鞋,泡一杯薄荷茶,坐下与思讯通消息。
“刚才,见了姚医生的家人。”
“这样说来,袁哥是无望了。
“他太过机灵聪敏,不适合我。”
“袁哥也有傻得起劲的时刻,他来探我,丢了护照。”
“我的天,那怎么办,几时的事?”
“上星期他来开会,一共逗留了三天,幸亏他有两部护照,一加一英,结果报失后用加国护照。”
袁跃飞悄悄去探望过思讯。
“他与我乘英法隧道火车到巴黎逛了一日。”
“啊,”结球紧张,“他可有向校方申请?”
“有,我们一早五时出发,搭第一班火车,晚上十一时返,走马看花,但是眼界大开。”
难为他想得那么周到,小女孩并没有在外过夜。
“最喜欢巴黎哪一点?”
“上圣母院的石板路,你呢?”
“罗浮宫。”
两人交换了很多意见。
“我意外地在一间餐厅的园子里看见鲜红色棘杜鹃花,不由得想家,那时,父亲家露台,有一株茂盛的棘杜鹃,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结球时时站在那露台看南太平洋的小渔船出没。
“可是,”思讯随即沮丧,“我其实没有家。”
结球连忙说:“我的家即是你的家。”
思讯不语。
“阿袁还替你补习功课吗?”
“每天起码一小时。”
结球笑,“他打算考状元。”
“有时,不照他的观点作文,他会很生气。”
“这人神经终于出了毛玻”
“最近我们一起重写罗密欧与茱丽叶故事。”
“什么,中一功课居然如此高深。”
“是,袁哥坚持要大团圆结局:在墓穴中,罗密欧以为昏睡的茱丽叶已死,决定将她遗体送返家中,自我牺牲,不再自私……”
“啊,”结球骇笑,“很好,很好。”
“茱丽叶苏醒,卡普列与蒙太鸠家族和解,他们各自找到工作……”
“什么工作?”结球意外。
“替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打理一家环球剧院。”
结球差点笑出眼泪来。
“他们生了三男二女五个孩子,都交给双方父母抚养……”
亏袁跃飞想得出来,他向往大团圆结局。
他还需等五年。
但是王思讯忽然说:“在校际泳赛我认识了勃兰顿刘。”
“他十五岁,来自新加坡。”
“他每日在电邮上送我一枝玫瑰花。”
袁跃飞的感情之旅未必顺利,投资可能失败。
“但是,我想十五岁是太老了一点,我还小,用功读书是正经。”
啊,结球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次闲谈就此结束。
十五岁已经大老,像结球这一辈,岂非行将就木。
这是一个严厉的考验。
第九章
过两日,姚伯母忽然到办公室探访结球。
只见一连串下属往内通报,这位林小姐显然地位崇高,最后她迎出来,笑吟吟接过伯母手中水果篮,带她参观办公室。
伯母暗暗欢喜,喝茶时间:
“结球你很喜欢孩子?”
“呵是孩子。”
“婚后打算有几名?”
“三至五名,视体力而定,男女不拘,最好有子有女,但全女生全男班亦不拘。”
伯母笑咧了嘴,“真是与我想法一样,天下最可爱的是小孩。”
这时秘书来唤开会。
伯母告辞,由秘书司机一齐送出去。
结球两个助手笑出声来。
“人家又不是一定嫁姚医生。”
“可是姚妈已经笑得喜心翻倒。”
“居然不预约就来突击检查。”
“林小姐真好涵养。”
“林小姐的修养比周令群好十倍。”
“值得我同你学习,才华天注定就这么多,可是性情却可修炼,必须年年进步。”
“嘘。”
结球出来,吩咐一连串工作,轻轻说:“老人家,放肆点,亦应纵容。”
生活像是平静下来,湖面如镜,一点涟漪也无。
但是结球知道,心底空洞仍旧还在。
那一夜,她做了个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