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纤细,但包裹在宝蓝色衣裙下的体态仍显玲珑;线条优美的颈项边挂着一条红绳,底下坠着一个金色小荷包,悄悄的躺在她胸前——那是一个藏了秘密的荷包,宝雀从小到大都戴着它,却没人告诉过她那个秘密约定。
二十了呀。若依约定,她的小姐早该出嫁,舒舒服服的做少奶奶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她吃苦,让那些本该是奴才做的粗活躇蹋了她那双纤纤小手。可恨造化弄人,更恨那些平日与黄家最亲近、却在危难之时最快背弃他们、甚至落阱下石的人——罢了,像他们那种人,谁稀罕!她的宝雀值得更好的夫君。
“宝雀,这些年来你常往市集跑,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你老实告诉嬷嬷,你心里可曾有意中人——”
“噗!”黄宝雀才喝了一口汤,闻言立刻被呛到。“咳咳!什么?”
“哎呀!你这是怎么搞的?!”何嬷嬷抓着布连忙替她擦拭。“有没有烫着呀?”
“没、没!”宝雀猛摇头,一脸的错愕还没散去。“你刚说什么……什么意中人?”
“问你有没有意中人呀!你今年也二十了,老爷夫人若还在,你早就出嫁了。”
“嬷嬷,是不是王媒婆又来找你说亲了?”黄宝雀紧张道。“你去跟她说,不用再多费唇舌了,那个什么李员外、庄掌柜的儿子,说什么我也不嫁他们。”
“你瞧你,一听到王媒婆你就如临大敌似的。人家王媒婆可是城里出了名最会撮合良缘的,只要她金口一开,没有说不成的亲事,偏就你这孩子砸了她的金宇招牌,不管她怎么说你都不答应,央她来提亲的那些人我看也不差啊。”
“不差吗……”一想到那些腹中无墨水,财大气更粗,甚至早就三妻四妾的求亲者,黄宝雀干笑两声,额冒冷汗。
“就是因为每次王媒婆来说亲你都不肯答应,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小姐你心里早有意中人,所以才不肯嫁?”何嬷嬷见黄宝雀听得脸上一阵白,笑着拉住她的手,道:“你别怕羞。你若真有意中人,告诉嬷嬷,嬷嬷看了若是觉得配得上小姐,一定会成全你们的。”
“嬷嬷,我——”
“款,你放心,嬷嬷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若有两情相悦的对象,嬷嬷没道理棒打鸳鸯,硬是要你嫁给别人哪。来,告诉嬷嬷,是谁家的公子呀?”
“嬷嬷,”黄宝雀虚弱笑道:“可是我没有什么意中人,真的没有。”
“当真没有吗?”何嬷嬷失望了。“你既没有心上人,来提亲的你又看不入眼……我的小姐呀,你娘当年可是十五岁就嫁给你爹了,你如今都二十了还没人家,不能再拖啦,再拖可就——”
“没人要?那也好,能陪嬷嬷染一辈子的布我也甘愿。若要我勉强嫁给那些什么李员外、庄掌柜的儿子,我宁可没人要。”黄宝雀赖在何嬷嬷身上,无所谓的说着,垂着的桃子脸上却是柳眉微蹙,仿佛有万千心事。
“那怎么行!你这孩子真是的。嬷嬷年纪大了,怕不能陪你一辈子,总要为你的终身着想,才会急着给你找夫君哪。”
宝雀抬头看见何嬷嬷脸上那抹担忧的神情,更加深了她脸上的岁月痕迹。她无奈一叹,笑道:“嬷嬷,你别担心,也别为我的婚事多费心思了。我不嫁他们,是因为我在等,等一个跟我心中所期盼的夫君一模一样的男子。人海茫茫,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他的……”
“哦?你心目中期盼遇到什么样的男子?”
“一个……”宝雀单手托腮,思量着,眼睛瞄见方才那几只小狗正在门口玩要,她走过去抱起其中一只,高举到何嬷嬷面前。“一个像狗一样的男子。”
“什么?!”何嬷嬷听了大惊!“像狗一样的?那、那有什么好呀?”
“像狗儿一样对主人忠心不二,很好的呢。”小狗兴奋的舔了一口宝雀的面颊,痒痒的感觉惹得她发笑。“嬷嬷,你看它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狗儿看着主人的眼神是最诚恳、最真心的了。我希望我的夫君是一个对妻子就像狗儿对主人一样忠诚的男人,一诺千金、一心一意、一生相守——这就是我心中期待的。”
“哎,你怎能把丈夫拿来跟狗相比?天底下也没有男人会把妻子当作主人一样来侍奉的,真是异想天开。”何嬷嬷紧张的挥着手,不让宝雀手里那只好动的小狗扑到自己身上,嘴里抱怨:“况且对妻子忠不忠诚这种事岂能在一时半刻就看得出来?你怎么知道托王媒婆来提亲的那些人里就没有像你说的那种人呢?”
“我打听过了。那李员外还没娶妻,就已有五个妾室;那庄掌柜的儿子更别提了。我前两天进城里,好巧不巧让我看见他从花楼酒馆里出来,左拥右抱好不逍遥。虽说是日久见人心,但像他们这样的男人,难道我还能期盼在我嫁过去后他们就会有所转变?”黄宝雀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小狗身上的毛,淡淡说道。
“唉,你若真这样想,要嫁就难了。要知道,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
“爹就只有娘一个妻子,只有我一个女儿。爹能做到的,那些男人怎么不行?”宝雀抬起脸,满盈的笑意里有着甜甜回忆。“小时候娘跟我说过,她嫁给爹好幸福,因为爹很珍惜她,就算她身子不好、长年卧床,爹还是费尽心力照顾她,从不曾埋怨过什么。爹自始至终都只有娘一个人,直到娘病终前,都不离不弃……”陷入旧时记忆,胸中波动的情感令她有片刻恍惚。
爹对娘真的很好;娘走了,爹过没多久也离开了,留下她在那个湿湿冷冷的山洞里……爹一定是牵挂着娘,怕她在天上寂寞,所以才会追随她而去的吧。爹信守对娘永不离弃的承诺,却忘了还有她在等着他回来吗?她在那个山洞里等了好久、好久,甚至到现在她都还是会猜想,也许爹会回来找她……
何嬷嬷见小姐想得失神,眼眶湿润,便过来搂着她,轻声安慰。
“好孩子,别伤心了,嬷嬷都明白,就等你遇见你心目中的那个人再嫁吧。”
宝雀怀里的小狗一见何嬷嬷靠了过来,立刻凑上前去舔了一下她的面颊,吓得何嬷嬷惊叫一声。“唉呀!脏死了!这野狗竟然连我的老脸都爱!”
小狗开心的叫起来,惹得宝雀也笑了,把有些湿的脸颊贴在小狗柔软的毛上,她心生期盼——
她也要像娘那样,嫁给一个能对妻子信守承诺、忠实诚恳的男人,就像狗儿对主人那样忠诚不二、那样满心爱护。不论贫富贵贱,只要是这样的男子,她便愿意与他共度人生。这样的幸福即使短暂,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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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说得好:‘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常公公,我这个人没什么坚持,但最重的就是‘诚信’二字。”白云布庄里,一名身穿月白芙蓉锦袍的高挑男子将一纸合同交到一个老太监手上,白皙清朗的俊容上扬起了暖若东风的笑。“一千匹锦缎如期交货,公公请点收。”
“白乐天呀、白乐天,你这小伙子果然厉害,白云布庄江南第一的称号并非虚名!”常公公笑得合不拢嘴,看也不看便将那合同收起。“短短一个月就能织出一千匹锦缎,就只有你们白云布庄办得到了,公公我真是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