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父母亲。”王学舜用手指指老夫妇,接着再介绍:“这位是我朋友,廖蕙缃。”
廖蕙缃不敢开口说话,只得朝他二人含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介绍完毕后,王学舜依旧带着那抹冷漠表情,开始收拾东西,然后一一放入不远处的管理员休息室里。
“陈伯伯。”王学舜摆出一张大臭脸,“是你把我爸妈找来的?”
“你就别再说我了……”陈伯伯一脸尴尬,“这阵子他们俩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你。我已经憋了三年多,我……我真的憋不住啦!”
王学舜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陈伯伯话声一顿,接着又说:“你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和他们聊聊去,大狗就留下来陪我,下回你来再说。”
王学舜淡淡一笑,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千元大钞,递了过去,“今天我的生意不错——”
陈伯伯打断他的话:“你这是干什么?我反正一个人,管理员的薪水已够我一个人花用了……”
王学舜硬是把钱塞入他的上衣口袋里,“你帮我看管这些用具,给我很大的方便,再怎么说,我总不能还让你帮我付给他们场地费吧!”
陈伯伯皱眉,“你租场地帮人画画也不需要这么多钱啊!”
“你收下吧!”王学舜笑望着他,“如果你不收下的话,我就带大傻回家罗!”
“你这小子!明知道它跟我有缘,硬是不肯割爱,你一个年轻人,养一只那么大的狗做啥?”
“做啥?当然是作伴啊!”王学舜笑容一敛,接着又说:“陈伯伯,今天我请你去吃顿饭好不好?”
“当然好,我求之不得啊!”陈伯伯耸耸肩,一脸无奈,“可是我还没下班,别人会说闲话。”话锋一转,连忙推着他的身子,“去去去!赶紧去陪他们聊聊天,他们打从中午就来这儿等你啦!”
“陈伯伯再见。”王学舜走出那间管理员休息室,一路走去小广场。
或许是他一个人孤单惯了,虽然已有多年不见自己的父母,但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激动之色。他只有在内心深处慢慢的咀嚼自己的感受。
这时,廖蕙缃和他父母默然无语的站立着,三人皆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缓缓走来的王学舜。
王学舜来到廖蕙缃身旁,静立了数十秒,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在这个节骨眼,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也可能是他在等他们先开口。
开口说话的是老妇人:“听老陈说……你今天生意不错?怎么样,舍不舍得请我们去吃餐饭啊?”
王学舜沉默一下,“好!我们去‘一条龙’吃饭。”
“好啊好啊!”老妇人笑吟吟的拉着王学舜的手,向前走去。
***
王学舜从小就是吃面食长大的,他并没忘记老爸的偏好,所以才会刻意选择这间北方馆子。
打从父子俩见面的那一刻起,到目前同在一张桌子上用餐,王景禹就不曾跟儿子开口说一句话,这样的气氛是不是很诡异!?
“快吃啊!”王太太不断的将菜夹入王学舜和廖蕙缃面前的餐盘里,唯恐他们吃不饱似的。
“爸。”王学舜深思许久,忽然决定率先开口:“您多吃点……这些菜还合您的口味吗?”
“不错,很好吃。”王景禹慢慢的放下筷子,注视着他,另起话题:“比起十几年前,你的画工精进许多,我实在不敢相信——”
王学舜忍不住插嘴:“我需要的不是您的赞美,而是事实证明。我知道我这一辈子也比不上您,不过我会努力的。”
他满心以为老爸是在讽刺自己,说话时的态度亦不免充满一些火药味。
王景禹淡淡一笑,似是不以为意,“目前你的确不及我,但假以时日你会远在我之上。”
“我可不敢这么想。”王学舜漫应一声,随即拿出香烟,点燃。
“我相信我的眼光。”王景禹一脸严肃,“我在画纸上少说也浸淫了近四十年,我多少可以看出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王学舜还来不及回话,王太太已在一旁附和:“真的真的,他一天到晚研究你那幅……”言及此处,她忽然住口不语,同时脸上显露出尴尬的表情。
王景禹有意无意的瞪了老婆一眼,眼神中仿佛带有一点责怪的意味。
这一点小动作当然瞒不过王学舜的一双眼,“妈,你的话还没说完,研究我那幅画什么?”
王太太挣扎许久,只好咬着牙说:“就是那幅‘春之颂’嘛!”
前阵子王学舜在毕卡索画廊开画展,“春之颂”是唯一卖出两幅中的一幅,如此说来,莫非“春之颂”的买主正是自己父亲?
王学舜捻熄手上的烟,神色不变,“我那幅‘春之颂’怎么啦?”
“你爸说……说……”王太太支吾片刻,最后还是鼓足勇气似的说了出口:“你爸说你那幅画画得不够细腻,就是欠缺一点味道,还有说你不够用心!”
王学舜沉默一下,头一转,“爸,是这样的吗?”
“吃饭就吃饭,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要谈等我吃饱了再谈。”说罢,夹起一个水饺,放入口中。
王学舜当然也很了解他的脾气,正如同他自己一样,都带有一丝丝那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怪异性格。
于是,大伙一声不吭的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开口说出一句话。
对于老爸的批评,王学舜丝毫也没放在心上,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何况他自认如此用心在作画上。
一阵极长的沉静过后,王景禹终于放下筷子,随即拿起一旁的毛巾,抹了抹嘴,“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嗯。”王学舜点点头,“退伍回来后我一直住在淡水,每逢假日就出来工作,赚点生活费。”
“那很辛苦的……”王景禹凝视他,“办那次画展花了你不少钱吧?”
那次画展对王学舜而言,无疑是一次奇耻大辱,他不自主的燃起一根烟,显得有些无奈,“还好,只有几万块而已。”
“有没有企业界赞助?”
“没有。”
“这就难怪了……”王景禹皱皱眉,笑容有一丝勉强,“你毕竟还年轻,太单纯了,光是靠自己这么闷着头闯,怎么闯出什么名堂。当初……你实在应该找我商量一下,虽然我没什么大钱,但在画坛上的老朋友倒是不少,帮你送上媒体……”
王学舜接口:“爸,事过境迁,您就别再提了。”
王景禹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王太太却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脚,暗示他,别再说下去了。
这世上有许多人不喜欢别人当面谈论自己的糗事,但也有人肯虚心受教,王学舜此人正是属于前者,可是王景禹硬是不吃他这套。
“当年你不肯接受我的忠告,执意要走上这条路,其实我并不怪你,只是你现在的态度令我感到失望,这十年来你根本什么都没学到。”
王景禹不管老婆一双瞪大的眼,接着又说:“一个画者想要成功成名不是一件易事,除了自己不断努力外,还得藉由别人的栽培,甚至更需要有人在一旁摇旗呐喊。如果只靠自己努力便能成功的话,这世上早已没有失败者了。”
“我花了三万买下你那幅‘春之颂’,我经常在那幅画上研究。所有的缺点你妈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想再重复。当时我一直研究不出你的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但现在我搞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