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上头,早已按了他的指印。
她看着那封休书,久久无法动弹。
作梦也想不到,八年的恩爱夫妻,换来的竟是一纸休书?
她以为自己了解这个男人。
她以为他们心心相映。
她以为这一生一世,都会与他生死相随。
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以为”。
是她咎由自取,引妾入室,怨得了谁?
“好。”她接过休书,忍着眼里的泪,甚至还露出微笑。“好。”她又说了一次,仔细折好休书收妥,才从袖子中,拿出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
“这是夏侯家阁楼的钥匙,”她看着他,将钥匙搁在桌上。“还你。”
夏侯寅冷着脸,拿出一迭银票,以及一张船票,一同搁在桌上。他不去拿钥匙,只是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声调冰冷。
“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还有船票,你全都拿去,今晚就走吧!”他背对着她,声调比寒风更冷。“我不希望你继续留着,免得再伤了她。”
“别担心,我这就走。”画眉抬起头,朝着他的背影,看了最后一眼。“船票我拿走了,但这些银票,你全都留着吧!”她拿着休书以及船票,其余什么也没拿,转身就往外走。
梅园里,名贵的梅花一株株静立着。
她走到一株梅花前,折下一段梅枝。当年嫁进夏侯家时,她就带着这株梅枝而来,如今她要离开了,也要将梅枝一并带走。
雪花一阵一阵的飘落,她踏过积雪,避开灯火通明的大厅,径自朝大门走去。才走到门前,管事已经追了出来。
老人家的手上,拿着一柄伞,以及她平时天冷时会穿着的那件外裳。
“夫人!”管事喊道,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几道泪痕。“夫人,让我……让我……让我送你出城吧!”
“不用了。”
“夫人……”
她自嘲的一笑。“我已经不是夫人了。”
“不,夫人永远是夫人。”管事坚持,固执的要替她披上外裳。“外头天正下着雪,您不让我送,至少也把外裳穿上。”
画眉淡淡一笑,不再拒绝,披上外裳后,又要往外走。
“夫人,”老人又唤,老泪纵横。“伞也拿去吧!”
“不用了。”她摇摇头,对着老人微笑。“管事的,此后可要保重。”说完,她就踏入茫茫大雪中。
雪一阵又一阵的下着。
年关将近,又已经入夜,大雪逼得行人早已全数走避。大道上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小小的脚印,在雪中印得很清楚。
风雪飘扬在天际、在城中。
她的胸口闷闷的疼着。
这心,会不会真的裂出血来?
雪花飘落,逐渐覆盖了足迹,她直视着前方,愈走愈远、愈走愈远,一次都不曾回头。
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第七章
风雪飘扬在天际、在城中。
雪花从敞开的窗口飘进,落进夏侯家粮行的二楼,也落在一个男人的肩头。他站在窗前,不畏风冷雪寒,静静的矗立下动,看着大雪之中,那纤弱的身影愈走愈远。
他看着她离去,清朗的面目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星眸,在她踏出夏侯府后,才卸下重重伪装,泄漏出五内俱焚的剧痛。
管事走上二楼,来到他身后,还用手擦去泪痕,哽咽的开口。
“虎爷,夫人已经离开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夏侯寅没有回头,仍注视着雪地里,她逐渐消没的背影。
“是。”
“派人跟上。”
“已经跟上了。”
“别让她出事。”
“知道了。”
始终站在角落的董絮,神情不舍,眼里也有泪。她望着窗外,心痛如绞,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的问:“虎爷,真的非得这么做吗?”
这段时日以来,夏侯寅的吩咐,她全数照做,不曾质疑。但今天晚上,当画眉真的离去时,她几乎无法承受心中的自责。“虎爷,或许,您现在追上去,跟夫人解释清楚,就还来得及……”
“不,”夏侯寅摇头,“来不及了。”
只要能保住画眉,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的确是无所不用其极。他太了解她,也太懂得她,知道该怎么做,最能让她心寒、最能让她心痛、最能让她心死……
曾经,他想将她护卫在怀中,一生一世。
但是,如今当他的胸怀已不再安全,他别无选择,只能狠下心,用尽所有方式,逼得她离开。
风雪飘扬,一阵又一阵。
夏侯寅的肩头,堆了一层薄雪,冰冷的雪水,被他的体温融化,浸透黑色的衣裳。寒风刺骨,而他就这么站在原处,专注的注视着、远望着,直到画眉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之中,再也看不见。
然后,他握紧双拳,表情森冷的转身,大步离开窗口。
她走了。
而他,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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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码头旁的驿站里寂静无声,画眉独自一人,坐在大厅角落,静默得仿佛要融入夜色中。
驿站虽然简陋,但是关上门窗后,还能遮蔽风雪,大厅中央烧着炉火,让留宿的旅人们取暖。
大部分的商旅,身旁都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有画眉孑然一身。
她所有的行李,就是怀里那封休书、一枝含苞待放的梅枝,以及手中的船票。
温暖的烛火,照亮船票上的字迹与商印,目的地是她出嫁之前,所居住的那座城。
夏侯寅不愧是个商人,不但平日里头,打点来往商家时,花费银两绝不手软,就连打发她这个下堂妻,他也没有吝啬。虽说,那一万两银票,她并没有收下,但是细看手中的船票,就可知道,他在这方面也是砸下重金。
这张票可是整条运河上最顶级的北云商队的船票,所买的舱房,也是整艘船中最舒适、最豪华的,船上甚至还有小厮与丫鬟,随时关照旅客的需求,照料三餐饮食。
他所买的,也是船期最近的船票。
看得出来,夏侯寅的确是迫不及待,希望她快快离开凤城。只要坐上那艘商船,不到十天的光景,她就能回到娘家。
画眉反复看着船票,从深夜,到了天明。
天亮之后,雪仍未停,驿站逐渐热闹了起来,停在码头旁的一排商船,传来响亮的吆喝声,船员们忙着把货物,从岸上扛入舱内。
驿站外头,聚集了不少小贩,卖着热呼呼的吃食,食物的香气飘进驿站里,商旅们一个个醒来。
有的就提了行李,到外头光顾小贩,在临时搭的棚下,喝碗热腾腾的粥。有的则是从行囊里拿出干粮吃着,等填饱了肚子,就准备搭船出发。
年关将近,返乡的商旅不少,为了赚饱荷包,过年期间商船照样航行,码头上人来人往,甚至比平时更繁忙,地上的积雪,都被人们踏成了冰。
画眉拿着船票,找到了船队,靠着船员的指点,找到了在码头旁、小棚下,正拿着毛笔、捧着册子,忙着点货的船老板。
瞧见那张船票,船老板双眼发亮,立刻知道是贵客来了,连忙搁下笔,迎上前来亲自接待。
“这位夫人,请在这里稍待一会儿,等船舱里整理好,我就派人护送夫人上船。”他笑容满面,殷勤的说着,还回头吆喝:“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谁,拿张椅子过来。”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