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看在另一个男人的眼里。
“你的脉象浮紧,该是染了风寒。”他说道。“近几日里,是不是热汗未干,就吹着了风?”
“嗯。”
“这样不行。”青年皱起眉头。“还有一个多月,你就要临盆了,怎能不多照顾自己?”
“只是一时疏忽了。”
“这可疏忽不得。”
“往后我会注意的。”
“记着,切勿吹风,出入都得小心。”他仔细叮嘱着。“还有,你工作得太辛苦了,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最好避免劳累,多多休养。”
她笑了一笑。
“一切都听大夫的指示。”
瞧见她的笑,青年俊秀的脸,竟微微的红了。
隐藏在黑纱笠帽后的脸庞,却因为嫉妒与愤怒,变得狰狞不已。他亲眼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微笑;亲耳听着,她对另一个男人百依百顺……
他咬牙切齿,全身紧绷而轻颤着,几乎想要冲上前,当场撕碎那个大夫。就连最可怕的酷刑,都远不及眼前这一幕,来得让他痛彻心腑。
他可以承受鞭打、承受火烙、承受断骨之痛,却无法承受她对着另一个男人,轻轻的、轻轻的、轻轻的,一笑。
门帘再度被掀开,莺儿端着汤药,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刘大夫。”她捧着汤药,还偷偷看了旁边一眼,然后很快的收回视线。“这是风老爷子送来,要给夫人喝的补汤。”
青年看着那盅汤,却摇了摇头。
“她不能喝这个。”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个神秘的富豪,露出满怀歉意的表情。“抱歉,辜负了风老爷的好意。但,柳夫人是外感风寒,不宜再进补,得用辛温药材,例如荆芥、防风、羌活、桂枝、麻黄、紫苏、葱白之类,先祛表里之寒,再温肺疏风。”
嘶哑的声音,逐字逐字从牙缝中迸出来。
“尽快治好她就是了。”他冷声说道。
“这是我的职责。”青年恭敬的回答,站起身来,走近了几步。“风爷,听您的声音,不但是嗓子受伤,且呼息不顺,浮浅断续,似乎还曾受过极重的内伤。是否也请伸手,容在下为您把脉?”
他的热心,却换来冰冷的拒绝。
“不用了。”这几个宇,严厉得仿佛冷箭,从黑纱笠帽下射出,听得人心头发寒。
屋内的所有人,都察觉到那个男人的敌意以及浓烈的愤怒。
他转过头,朝床畔望了最后一眼。
然后,他走出卧房,头也不回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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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莺儿的照料,以及刘大夫连日出诊,细心用药之下,画眉的风寒几日后就痊愈了。
她再度忙碌起来,清晨时,先到风府熬粥,然后回到餐馆,照顾餐馆内的大小事,直忙到夜里盖锅休息,莺儿才来接她回去。
风寒痊愈后的某天,她进了风家,才刚踏进厨房,没一会儿功夫,管家也匆匆走了进来。
他伸长了脖子,找了一会儿,直到瞧见画眉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了过来。
“柳夫人,您的身子还好吗?”他谨慎的问。
“托您的福,还算安好。”
“是吗?”管家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见他还留在原地,画眉浅浅一笑。“管家特地走这一趟,不该只是来问我身子如何吧?”
管家露出尴尬的表情。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柳夫人。”他抓了抓脑袋,不敢拖延,急忙传达主人的吩咐。“今晚,有些客人要来,爷要我先来问问,若是柳夫人身子安好,就请你筹办一场宴席。”
那么,倘若她身体不适,难道这场宴席就不办了?
画眉心中想着,并没有说出口,绝美的容颜上,还是那抹柔柔的浅笑。“请转告风爷,我这就去准备。”
管家连连点头。“那就烦劳柳夫人了。”
一旁的大厨,听见两人的对话,也走了过来。“对了,柳夫人啊,您没来的那阵子,家里的干货刚好都用尽了。”他说道。
“怎没再补?”
“补了。”大厨露出懊恼的表情,虽然事关厨师尊严,却还是不得不低头。“只是,补的货色,都不像柳夫人先前挑的那么好。”
“那么,就得请大厨,跟我出去一趟,先去挑些干货了。”她浅笑着,用词遣字体贴入微,绝不伤人。
听了她的指示,管家吆喝着奴仆,快快去备妥轿子,然后亲自送画眉以及大厨出门。他站在门前,亲眼看着轿子远去后,才匆匆赶回大厅里,向主子回报去了。
赤阳城里,贩售干货的店家,大多集中在苍水街上。只是,画眉另有熟识的店家,能提供上好干货,却不在这条街上。
偏偏,今儿个不巧,刚好碰上她熟识的店家一旬一日的公休,她只得先吩咐轿夫,把轿子停在苍水街外,再跟大厨以及两、三个奴仆,徒步逐间逐间的挑选。
苍水街上店家极多,贩售的东西也不少,除了菇类与海味这些干货之外,还有各式南北杂货、干果、茶叶、香料等等。当然,也少不了五谷杂粮。
气候炎热,她又有着身孕,采买干货时,虽然不需弯腰,都有店主将干货送到面前,但是走了一段路,她也开始有些吃不消。
瞧见她略显疲倦,体贴的店家主动开口。
“夫人,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在我这儿坐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画眉轻声道谢,扶着酸累的腰,在细密透凉的藤椅上坐下。烈日当空,人人挥汗如雨,她拿出手绢儿,擦干额上的汗,没忘了大夫的交代。
只是,她却没有忘记,初染风寒那日,在病榻旁发生的种种。
那个神秘的富豪,听见她病倒后,就纡尊降贵的赶来,还特地带了补汤,要为她补身。
虽然那时病得昏昏沉沉,但是画眉仍记得,他抱住了软倒的她,还抱着她走回床榻旁,执意要她好好休息。
她清楚记得,他的臂膀、他的胸膛,虽然略显单薄,但绝对不是个老人。她记得他嘶哑的嗓音、他为她拭泪的举动、他手上的温度,以及他最后拂袖而去的背影。
这个男人会来看她,甚至态度失常、动作逾矩,难道只是就为了干贝粥?
当然不可能。
她感觉得到,他对她有心。
于是,她开始考虑,是否该避开这个男人。
来到赤阳城之后,至今已经数月,虽然她怀着身孕,但对她示好的男人并不少,刘大夫就是其中之一。她虽然婉约如水,但全让男人们碰了软钉子,既不接受任何人,却也不得罪任何人。
但,数月以来,她却是第一次,认真思考着要去避开一个男人。
因为,唯独他,会让她想起另一个男人。
一个让她只要想起,就会心口疼痛的男人。
明明就不像他。明明就不是他……
“唉啊,老板,这笔货款不对啊!”柜台旁有人叫嚷着,语气又急又慌。“这是给夏侯家粮行的货,明明该拿到的是一千两,夏侯家却只拿来二百两。”
纤细的双肩,因为那过于熟悉的姓氏,变得僵硬如石。
她想起身离开,不去听关于那个姓氏、那间粮行、那个男人的消息,但不知怎么的,双脚就是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
店主走到柜台旁,先是一声长叹,才开口说道:“二百两就二百两,当这笔交易结了,你记下吧!”
“不对啊,明明就差了八百两。”
“唉,能拿到二百两,就该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