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不去看那依然直盯着她的男人,画眉离开柜台,单手掀开门帘,走进了厨房。
八宝甜粥是早就熬好,还热腾腾的在锅子里。她挽起袖子,亲手揉面团,两面都沾满了芝麻,才将面团下锅,炸成两面金黄、又香又酥的芝麻炸饼。
等炸好了饼,她才拿出碗来,舀了一碗甜粥搁着,接着拿起另一个碗,又要去舀第二碗时,动作陡然停顿下来。
她咬了咬唇瓣,搁下手里的空碗,只端了一碗粥。但一转身,瞧见刚炸起锅的芝麻炸饼,又赫然发现,自个儿炸了太多,燕儿根本吃不完。
盘子里的炸饼,数量正适合一大一小,两个人食用。
有些赌气的,她找了个小盘子,只挟了两块炸饼,连同手里那碗甜粥,一同端了出去,其余的炸饼,就全留在厨房里搁着。
外头的客人仍旧不少,只是气氛比起先前,多了几分古怪。
客人们的谈话声,明显小了许多,从先前的高谈阔论,变成交头接耳,视线全都落在同一个地方。
没了黑纱笠帽遮掩,夏侯寅戴的眼罩、脸上的疤痕,以及那双骨节扭曲的手,都引来旁人的注目。
人们回避着他的视线,却忍不住偷偷的打量,有的目光带着同情,有的目光则是充满厌恶。坐在隔壁桌的客人,甚至连忙起身,有的换了张桌子,有的则是干脆直接结帐走人。
夏侯寅不动如山,静静坐在那里,对周遭视若无睹,反倒是画眉,瞧着那些指指点点、听着那些窃窃私语,竟觉得胸口闷闷的疼着。
曾经,旁人对他的注目,是因为他的俊朗。
如今,旁人对他的注目,却是因为他的伤残。
画眉看得难受,努力硬起心肠,不去理会那阵心疼。她端着甜粥与芝麻炸饼,走到了桌边,搁在夏侯燕面前。
“哇!”小女孩欢呼一声,伸出小手,拿起还热烫的饼,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那些香酥的饼屑与芝麻,沾了她满手,有些还落在绢丝衣裳上。
“吃慢些,小心烫。”
她柔声叮嘱着,伸出手来,拍掉那些饼屑。
“那我呢?”他开口问道,注视她的目光,温柔得像是那年那月,他们在梅园院落的蝴蝶厅里,他为她挑选珍珠的那个清晨。
“我只备了燕儿的分,风爷倘若饿了,就请别人招呼您吧!”她克制着,不被他眼里的柔情动摇,维持淡漠的表情,抛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走回柜台。
她才刚踏进柜台,门口就走进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手里捧着一盅熬好的药,才见着画眉,连话都还没说,就先微微红了脸。
“柳夫人,”他走到柜台前,鼓起勇气唤道。“我今早起来,替你熬了一盅药,可助益产前,养身护胎。”
画眉露出笑容,接过那盅药。
“刘大夫,您太客气了,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她柔声说着,数月以来,早已习惯,这个青年生涩却又真诚的示好。
“呃,一点都不麻烦、不麻烦的……”那张俊秀的脸庞,像是吃了一盘辣椒般胀红。
收了一盅药,她也不忘回礼,笑着问道:“您吃过饭了吗?”她走出柜台,恰巧瞧见有张空桌,便招呼着他坐下。“来,请这边坐,今日的水芹正鲜,我做了道凉菜,刘大夫正好来尝尝。”她正想转身,却听见他开了口。
“柳、柳夫人……画……”他画了几字,还画不出口,只得红着脸问:“我可以唤你画眉吗?”
她微微一愣。
始终在角落注视着画眉的黑眸,听见这句话,蓦地一眯。
刘大夫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说出在心里压了几个月,此时才有勇气说出口的话。
“一个人扶养孩子,总是辛苦。如果我……如果你……”话才说到一半,他的就咬着牙,连发根都红了。
只是,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任谁也听得出他的意思。
画眉有些错愕,没有想到,这斯文的大夫,竟会选在此刻,在大庭广众下对她表露心迹。
她更没想到,会让夏侯寅撞见这一幕。
八年的夫妻,让她即使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他虽没开口,却清晰而骇人的怒气。
她连忙开口,想阻止这青年再说下去。
“刘大夫——”
“请让我先说完。”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坚持的说道。
身后的视线,如剑一般锐利。她实在担心,真让这青年说完,只怕他就会当场没命。
“您先歇歇,我去替您泡壶茶。”画眉说得婉转,想借机拉开话题。
对于这个青年,她虽然无心,但也绝非没有好感,只是那种感情,就像对待家人般,虽无法更近一步,但也不忍心见他下不了台。
但是,他却迟钝得很,甚至还鼓起勇气,握住了画眉的手。
喀!
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她不由得一颤,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夏侯寅徒手捏碎了杯子。
“不用了,我、我不渴。”青年深吸一口气,深情款款的望着画眉,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道凌厉的视线,如兽般紧盯着他,仿佛就要扑来,将他活活撕开。
“画……画眉,我我我……”他结结巴巴,俊脸胀得通红,终于鼓起了勇气,将话问了出来。“我今天来是为了问你,是否愿意考虑跟我成亲。”
她可以感觉得到,身后那桌的男人,几乎要没了耐性。
“刘大夫,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挤出微笑,不愿意伤了这青年。“但是,我现在实在没办法考虑这些事情。”
那张俊秀的脸上,先是出现失望,接着又燃起希望。“那,没关系,我愿意等!”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就算等得再久,也不会有结果。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是泥的工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表情焦急的大嚷大叫:“喂,刘大夫呢?我去他铺子找不到人,听人说他到这里来了!”
“我在这里。”青年匆匆应声,站起身来。“怎么了?”
“葛家的墙塌了,有五、六个人都被压着,现场正一团乱呢!”工人叫嚷着,抓住大夫的手,就要往工地跑。“快点,别耽搁了,有几个昏了过去,你再不去就怕迟了!”
救人如救火,身为大夫当然不敢耽搁。他起身走了两步,却还惦念着她,红着脸重复:“画眉,我可以等,我愿意等。”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那工人扯着,一路拉出大门,很快就不见人影。
她愣在原地,握着被松开的手,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下一瞬间,男性的体温欺近,他的身影覆盖了她,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动作迅捷,快得让她无法挣扎,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在众目睽睽下,夏侯寅拉住她,就往里头走去。
门帘晃动,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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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着她,头也不回,一路往里头走去。
“夏——”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立刻住了口。凤城虽然远在天边,但这儿总还是在南国境内,想起贾家的权势,她还是改了口。“风爷,请您放尊重点!”
夏侯寅却置若罔闻,仿佛她开口警告的是别人似的,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虽然不至于弄疼她,没有太过蛮横粗暴,但也强得让她无法挣脱。紧扣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骨节扭曲,与其说是人的指,其实更像兽的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