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啊,我?”如意楞了楞,然后一手拍着额际,“对了,我都差点忘了。”
“忘了什么?”他松开手,看她忙不迭地搁下茶碗、整理好自个儿的衣衫,再捧起方才被她置在地上的那迭奏折,屈身向他行礼。
“民女上官如意,参见侯爷。”
“上官?”耳熟的姓氏方入耳,以及那眼熟的奏折一抵眼帘,步青云随即推敲出她的来历,以及她为何会出现在此。“你是代上官卿来这的?”怎么,那个右中丞,是这回生死签的中奖者?
她微微一笑,捧高了手中的奏折,“是的,家父要我将这些奏折交给你。”
然而,倚坐在贵妃椅里的步青云,并未伸手去接,他只是静静地将她打量过一回后,嘴上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意,大剌剌地往椅内一靠。
“侯爷?”两手捧得很酸的如意,忍不住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一些,但,他老兄仍旧动也未动,似乎根本就不打算接下它。
“你不怕死?”半晌过后,他徐徐地问。
她一脸懵懂,“为何要怕死?”
他将乌黑的发丝拨至身后,先是伸出一指示意她将东西置在一旁的小桌上,就在她照做后,他又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
在她一走近时,他随即一手捉住她的衣襟将她扯得更近。“你,没听过本侯的传闻?”
“没听过。”只在今日之前。
“令尊要你来这之前,也未告诉过你?”他再将她拉近些,迫人的眼神,直直地望进她的眼中。
她只是静望着他不动也不语,一双水似的眼眸,定定地徘徊在他的面上。
“这么说来,你是个蒙在鼓里的替死鬼了……”他冷冷一笑,眼中暗藏着轻屑,“哼,比起前一回的尚书大人,他所派来送命的,也不过是家中佣仆而已,而令尊,他还真舍得你这女儿的性命哪!”朝中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这些年来,他见得可多了,只是,上官卿竟狠心派上自己的女儿来?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好亮的……眼睛啊。
整个人所有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他那双眼上的如意,目不转睛地瞧起他的眼,而后,不顾因遭他拉着不放,被迫弯身这等不适的姿势,她全心全意地打量起这张面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也不管他的嘴唇,是否在她面前张合着正在对她说些什么。
说了老半天,眼前人却半点动静也无,步青云这才发现她就只是呆睁着两眼朝他直看。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他恼怒地松开手,害得一时没站稳的如意,差点就跌在他的面前。
慢吞吞地站稳了身子后,如意终于想起他松手前问的是什么。
“有,但没法记住。”
“什么?”他一愕,没想到普天之下竟有人敢将他说的话当耳边风。
她一手指着自己的额际解释,“侯爷,我的记性不好,一次只能记一件事。”
他不善地眯细了眼,“那本侯方才所说的呢?”
“全都有听没有进。”她微偏着头想了一会,再据实以答。
他的语气更是刻薄,“你是天生迟钝,或是个呆子?”好歹上官卿也官拜右中丞,她没半点脑袋就算了,上官卿竟不将她摆在府里藏拙,反还派她来这?
“是一次只能专心一件事。”她很客气地再解释一次。
“你的脑袋是生来好看的不成?”完全将她当成是个庸人看待的步青云,丝毫不改尖酸的语气。
“嗯……”如意一手抚着下巴,开始努力思考他问的这个问题。
她还当真努力在想?
“上官姑娘。”赶在她又魂游天外天去之前,他不耐地开口。
岂料她又如先前一般,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一径陷入思考中,生平第二回遭人如此无视,这让天生就性急且满心不耐烦的他,忍不住一把扯回她在她面前大吼。
“上官如意!”
“什么事?”她眨眨眼,模样像是仍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以两指指向她的眼,“什么都不许想了,两眼盯着我!”
“是。”她马上将两眼挪至他的脸上,并注意到了他眼窝下那层深厚的暗影。
“回去告诉令尊,本侯近来心情欠佳,这些奏折待本侯有了心情再看!”
“但……”她为难地盯着他那因动怒而显得有点红润的脸庞。
“小呆子,你有意见?”眉峰隐隐跳动,他的指尖不客气地直朝她的额际戳呀戳。
“我……”
她才想开口,冷不防的,他突地收回手,一手掩着嘴,又是一阵猛咳,过了一会,在咳势仍是不止时,他随手抓了搁摆在椅上的薄毯掩住脸,当他再抬起头时,洁白的薄毯上,已遭他咳染上些许血花。
冷眼旁观了一会后,如意轻声地问。
“侯爷,你病得很重?”
他冷瞥她一眼,“你是瞎子看不出来吗?”
“需要我替你请大夫吗?”
“本侯不需庸医——”话还没说完,他又急于埋首毯中,“咳咳咳……”
兀自站在原地任他去咳的如意,想了想,弯身在他面前老实地问。
“侯爷,你快死了吗?”看样子很像啊,也许再多咳几次血,他就可以下去报到了。
“滚出去!”
“是。”她乖乖点头,完全没意见。
踩着细碎的脚步,丝毫不带半点同情,将身后连绵不止的咳声全都抛诸脑后,一路步出府邸,走过湖面上的九曲桥、踏出天字一号房大门门槛后,如意两手轻合上大门,在门外驻足了好一阵子。
许久许久过后,在她脸上,缓缓漾出一抹笑意。
※※
“你居然没事?”
次日,当如意再次登门造访“有间客栈”,打算再次去见见那名千里侯时,一见着她,就似见鬼般的东翁与鞑靼,立即二话不说地将她给拦在客栈里头,然后以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她这名来客从头到脚来回打量过少说十来回。
“没事。”任他们和整个客栈的人们瞧了老半晌的如意,像是要佐证她的话般,在原地转了个圈圈,好让一屋子的人瞧个仔细。
奇……奇迹出现了?
不……不,慢着。
根据多年来的经验,在那个姓步的身上怎可能会有这等奇迹出现?若非是瞎猫遇着了死耗子,或是昨儿个天下了红雨,否则,在这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里,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着奇迹或是侥幸那类的字眼。
“告诉我。”东翁正经八百地朝她伸出一指,“昨日回去后,吃饭、喝水,有没有噎着或是呛到?”
“没有。”
“走在路上没被马撞也没掉进沟里?”鞑靼急急忙忙挤走东翁,语气更是严肃到不行。
“也没有。”
“手没断、脚没残,天上也没有东西掉下来砸到你?”活像是巴不得她出什么意外的东翁,不死心地继续在她耳边问。
“……还是没有。”看样子,他们真的很希望她出事就是了。
整齐划一的抽气声过后,原本打她出现后即安静得半点人声也无的客栈大厅,愕瞪着她的人们霎时像是苏醒了过来般,纷纷你一句、我一言地开始大肆讨论起来,当下整座客栈内热闹得有若菜市。
东翁在一屋子吵得不可开交时,转身抬高了两掌请一室的人都稍安勿躁。
“大概……”他清清嗓子,郑重地向大家表示,“只是一时运气好而已。”
“嗯、嗯……”所有人听了,也跟着猛点头。
八月瞧了瞧四下,再将两眼瞥向身旁的主子,也不知是该同情她还是该恭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