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手仍然紧握着,她嘴唇微微嘟起,不太确定地再亲一次。
果然又是醉人的轻吻,虽然只是在她唇上一印,却足以令她回味无穷。
她闭上眼,仔细消化这分甜蜜滋味,再睁开眼,人还在。嗯,麻醉药太厉害了,她精神错乱得有够严重。
“你怎么还没消失?”
“睡美人,该醒了。”
他的脸好近,嘴里的热气也呼在她脸上。四目相对,他在笑,眼神好温柔,他从来没这样子看她,不,他有的,就在他们热吻的时候……
“吓!”她慌忙松开他的手,左手一拉,掀起被单,把自己蒙头盖住。
阿弥陀佛、上帝主耶稣、土地公土地婆,你们保佑我吧,刚刚一切都是幻象,不然就把我变成一只鸵鸟,永永远远把头理在沙里吧。
“阿铃,闷死人啦!”被单被掀开,伍妈妈站在床畔,在床头柜放下几个塑料袋,宪宪率率地打了开来,传出香味。
伍忆铃确定向日己醒过来了,心脏还在坪坪跳,喉头十分干涩。
“阿母啊,吓死我了。我作了一个恶梦,讲好多话,口好渴。”
“你啊,就是爱讲话,也没看过病人像你叽哩咕噜的,麻药还没退完就开始讲话,讲什么见笑的话都不知道。好啦,来喝水。”
伍妈妈拿着一个纸杯,插了一根吸管,方便让平躺的她喝水。
喝了几口,解除干渴,伍忆铃望着病床旁边的帘幕,看不见外头的天色。“几点了?我睡多久了?”
“七点多喽!肚子饿不饿?你今天只能吃流质的食物,阿母喂你喝鲜鱼汤。啊,嘴巴张开。”伍妈妈目起了一匙鱼汤。
一口喝下,伍忆铃觉得心头很暖,眼睛湿湿的。“阿母,我不是小孩子,我坐起来自己喝。”
“你打点滴不方便,阿母喂你啦。嘿嘿,等偶老了,要阿铃喂偶呢。”
“嘻嘻,我还要帮阿母包尿布。”
“死囝仔,好象阿母已经老扣扣了。”伍妈妈笑出了鱼尾纹,把汤吹一吹。“来,赶快喝,阿母要打电话给你爸报平安。”
“阿母,你手机给我……唔,骨头好酸,我还是坐起来吧。”
“这样喔,那床头弄高一点好了。咦,这个不是电动床?阿旭啊,请你帮帮忙。”伍妈妈向着床尾的帘幕喊着。
阿旭?!伍忆铃吃惊地看着帘幕掀开,走进玉树临风的叶海旭。
她第一个反射动作,就是拉起被单盖住自己的脸。
“忆铃,这样的高度可以吗!”叶海旭摇了床尾的铁杆。
她躲在被单里,感觉自己稍微坐了起来。
“就这个高度,暂时不能摇太高,慢慢来,不然你会头晕。”
“唔!”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幻觉,是幻觉!
“阿旭,你这么快就吃完便当了?”伍妈妈笑眯眯地放下鲜鱼汤,掏出手机,拿起一个便当盒。“偶去外面打电话,阿铃她爸一天没听到偶的声音就睡不着。早知道你会回来,偶就不来了,害偶和她爸两地相思,在医院又不敢随便开手机讲电话。你们慢慢聊,偶也要去慢慢聊了……哎哟,八点档快演了,偶要赶快去交谊厅抢电视。”
“阿母啊!你不能抛弃我啊!”伍忆铃慌忙掀开被单。
“忆铃。”叶海旭握住她的手。“你妈妈还没吃饭,她在手术室外面坐了一下午,非常辛苦,你让她去休息、讲电话、看电视。我在这里陪你。”
挽不回爱看电视的阿母了。伍忆铃心慌意乱,又把自己蒙住。
“忆铃,还可以呼吸吗?”
“不能。”
“要不要人工呼吸?”
“不要!”
“这鲜鱼汤很香,我吃便当没有汤喝,口有点干,你不喝,我就喝了。这好象是虱目鱼肚?肉满嫩的……”
“喂!”伍忆铃扔开被单,气呼呼地说:“我二十四小时没吃饭,饿得快不成人形了,你不能抢我的晚餐啦。”
“吃!””匙鱼汤送到她嘴边。
“咕!”食物上门,当然咕噜吞下了。
一口接一口,叶海旭不再说话,慢慢将他的心意喂给她吃。
伍忆铃垂下睫毛,不敢看他,也是一口又一口地喝下鱼汤。
病房中有其它人走动,也有细微的谈话声,他们署身于帘幕围拢的小天地里,自成一局,气氛十分微妙,似浓烈,又似陌生。
“喝完了,这边有几块鱼肉,我就帮你吃了。”叶海旭笑着用她吃过的汤匙挖起鱼肉,毫不在意地吃着。
伍忆铃哀怨地看他吃东西。“谁叫你来这里影响病人的情绪?”
“你任意旷职,我回来看不到你,也找不到自强,我还以为公司倒闭了,是你严重打击老板的土气。”
“我没有旷职!我虽然不想待了,但还是有责任感的,我只是今天请假,自强都准假了,明后天是周末,礼拜一我会回去上班。”
“你要了自强的命,你竟然叫他处理帐务和报关的事,他会起消!”
“我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他只要出去跑一跑就好,怎么知道你会回来突击检查?你不是在美国玩得很愉快吗?乐不思蜀吗?你哪天回来,哪天就是我辞职的日子……”伍忆铃说着,不觉有些哽咽。
“辞呈我撕掉了,你不可以走。”叶海旭放下碗,双掌包住她的手心。
那坚定的掌握让她心颤,想抽手又抽不出来,她慌慌张张抬起眼,看到了他一望无涯的深海眸子。
她很快地低下头。“撕掉就撕掉,反正我业务交代清楚,自己算好薪水,印章盖了,转好帐,就挥挥衣袖,不带走你这边的一片乌云了。”
叶海旭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你如果敢擅自盖章转帐,我就去警察局报案,说你偷拿印章,侵吞公款,卷款私逃,要警察缉拿你到案。”
她睁大了眼。“你你你……你好毒!”
“这招是跟你学的。”他笑得爽朗。“你不是最爱抗议告状吗?我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跟你学坏了。”
“那我去告你威胁恐吓、限制人身自由……”
她愈来愈不能承受他手掌的热度,温柔的摩掌令她变得痴呆,话到嘴边又忘了,脑海里盘旋的是方才的“梦境”,有她的告白,也有他的告白,是真的吗?万一是作梦呢?她猛然摇头,声音嘶哑了:
“叶海旭,我不跟你斗了,你放了我吧,你……你还有张梦如……”
“她结婚了,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叫蜜蜜。”
“她结婚了?”伍忆铃有短暂的迷惘,忽然顿悟了。“我只是后补的?”
“你是榜首,正取第一名。”
“走开!”她受不了他的胡言乱语了,右手甩开,不想维持躺着和他说话的姿势,下意识地想要坐起,不料才起身,一阵强烈晕眩袭来,摇得她满天星星,差点跌下床去。
叶海旭扶住她的身子,急道:“你不要激动,慢慢坐起来呀。”
“呜,头好晕……”
“靠着我,休息一下。”他站在床边,搂着她的肩膀,让她全身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伍忆铃昏沉沉地摊在他怀里,混沌中,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咚!咚!咚!”,规律,笃实,沉稳,那是她未曾细听过的声音。
她一向坐在机车后座,只看到他的背面,从来不像此刻,她扎扎实实地面对他,深入他心魂的源头。
他是她的吗?她不敢乱动打点滴的右手,伸出了左手,想要抓住什么,他的手立刻迎上,用力握紧。
牵手。
心情如机车穿越银河,芒草花飞上蓝天,海豚在大海里飞跃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