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个不起眼的街角,瑟妮儿与安垂斯步下阶梯,来到有名的纽约地铁站。
老实说,纽约的地铁站实在令人不敢领教,又脏又旧,空气中混合着一股闷热与窒息的异味,森冷的磁砖上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垢,至于地面,请想像一下台北的地下道,对,就是那样,满地的烟蒂、唾沫和口香糖,可惜没有槟榔汁。
“真的要搭?”安垂斯皱着眉头问。
“要!”
“但是……”安垂斯回首张望,全身蓦然紧绷,瞬间进入备战状态,两只眸子转为深紫色,迅速抽回被瑟妮儿挽住的手臂,反将她环在怀里。“这里已经没有你所谓的地铁涂鸦了。”
在灰暗的灯光下,两个黑人靠在墙边,两双炯亮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盯住他们,令人不寒而栗。
安垂斯很快就察觉到身处在这地铁站的危险,瑟妮儿却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我知道,八0年代就没有了,不过你看那个……”她只注意到墙上的电影海报,俊男美女全成了牛鬼蛇神,“老天,他们可真‘出色’!”她爆笑。
明眸皓齿变成满嘴蛀牙的甲状腺凸眼患者,玛丹娜张着一张足以吞下全世界的血盆大口,蜘蛛人变成飞天恶魔,惊奇四超人原来是ET外星人。
“该够了吧?”
“不,我要搭地铁!”
“为什么一定要搭?”
“所有层面我都必须去感受到,才能画出真实的纽约。”
他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纽约,只知道什么是真实的危险。
“但这实在不太安全。”
“你害怕?那你先回饭店去好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她自己一个人?
她以为她是隐形人,人家看不见她就不会有危险了吗?
“我是谨慎。”
“人要是不敢冒险,什么事都做不成。”
真顽固!
“算了,我陪你。”
“太好了,那有问题就交给你啰,你的英文比我好嘛!”
“……”
五分钟后,他们搭上了刚靠站的地铁——天知道那是往哪里去的,起初人并不算多,一个黑人在兜售仿冒品,见没人理会便往另一个车厢走去,接下来换白人上场,一个蓬头垢面的白人女子扯着喉咙哭给大家看。
“我是个可怜的女人,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原来这就是纽约的地铁‘艺术’!”安垂斯喃喃道。
瑟妮儿噗哧失笑,然而一刻钟后,她笑不出来了。
“安垂斯。”
“嗯?”
“这线地铁是到非洲的吗?”
“……也许。”
但见车厢里黑压压一片,只剩下他们一白一黄两个“有色”人种,左边看过去黑色的,右边看过来也是黑色的,不知何时,他们已沦陷在非洲大陆的丛林原野之中,四周一双双饥肠辘辘的眼,正在盘算该如何分赃。
“我想,下一站就下车吧!”
聪明的抉择,但很不幸的,他们搭上的是快速车,地铁过站不停,大家一起到哈林区观光一下吧!
在愈来愈诡异的气氛中,安垂斯只好把瑟妮儿紧紧护在怀里,心里正在想着:奇怪,这种抱着她的感觉似乎很熟悉……突然,走道斜对面,背倚在车杆上的年轻黑人说话了。
“你的紫色眼睛很漂亮。”
果然是冷漠又冷静的德国人,安垂斯连眼也不眨一下。
“谢谢,你的眼睛也像黑珍珠。”
“你的金发很灿烂。”
“谢谢,你的黑发里也看不见半根白发。”
“你的皮肤,嗯哼,很白。”
“谢谢,你的黑皮肤也……”顿一下。“晒得很健康。”
瑟妮儿噗哧一声忙又吞回去,年轻黑人眼里浮现笑意。
“你的服装很,咳咳,‘整齐’。”
“谢谢,你的……”两眼往下看,年轻黑人的裤子吊在臀部,屁股露出一半,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标准Hip-Hop打扮。“裤子没穿好。”安垂斯很好心的提醒对方。
这下子,整个车厢的人都笑了。
“你不是美国人?”年轻黑人笑问。
“德国人。”
“怎会搭上这线车?”
“她说想看看纽约各层面的艺术。”安垂斯瞥着瑟妮儿说。
“艺术?”年轻黑人露出自傲的笑容。“想看真正的艺术,到哈林区来吧!”
算他们运气好,居然给他们碰上一票友善的黑人。
不久,地铁终于靠站了,他们跟在年轻黑人身后走出车厢,候车台墙壁上一整片涂鸦,图案中混杂着粗鲁煽动的字句,阴暗潮湿的楼梯间传来阵阵令人反胃,混合着呕吐物及酒精的味道,两侧的排水沟里净是丢弃的易开罐、烟蒂等,残破肮脏的磁砖上糊着一团半干的……的……
“那是什么?”
“最好别问。”
然而一走出车站外,眼前豁然开朗,触目所及尽是典雅的红砖建筑,饱经风霜的墙上遍布裂痕,斑斑驳驳的木窗充满二十世纪初风情,几个绑头巾的黑人妇女在街边闲谈,小女孩跑过街头,嘴里叼着烟斗的老人缓缓步过,刚从ATM推门出来的 Hip-Hop年轻人转进了旁边的唱片行,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瘫坐在人行道上。
“涂鸦呢?我要看的涂鸦呢?”瑟妮儿喃喃问。
年轻黑人回头一笑。“跟我来。”
转过几个街头后,赫然又是另一副景象,灰压压的水泥建筑壁上涂满了一片片色彩缤纷、奔放不羁的喷漆画,耸动,惊人。
“酷!”瑟妮儿惊喜的飞奔上前,“太美了!”她赞叹。
“这才叫艺术!”年轻黑人得意的说。
“我可以照相吗?”瑟妮儿自包包里掏出相机来,满眼央求地瞅着年轻黑人。“可以吗?”
年轻黑人耸耸肩。“如果你真的很喜欢的话。”
“不,我不是喜欢,我是爱死了!”瑟妮儿衷心呼喊。
“那你就照吧!”
于是,欢天喜地的瑟妮儿开始喀喀喀一张张卯起来照个不停,照完这面墙,年轻黑人又带他们到另一面墙去,瑟妮儿继续喀喀喀,就这样,一面墙转过另一面墙,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哈林区最热闹的125街。
下午时分正是摊贩的天堂,沿路可见贩卖黑人音乐CD、旧书、香薰肥皂、非洲手染花布、皮制品、木雕食器与银制首饰等的小贩,饶舌音乐热情地在空气中震荡,几个黑人Hip-Hop少年当街表演劲爆的街舞,原地性的舞蹈加上身体奇怪的扭曲与锁舞、机器舞、电流舞,令人目不暇给。
“酷酷酷,太酷了!我可以摄影吗?可以吗?”
年轻黑人环顾四周一眼,然后站至她身边。“你拍吧!”
也许是看她在拍照都没事,附近有两个白人观光客也大胆拿出照相机来拍照,谁知道他才刚拍下一张,旁边的黑人小贩立刻以媲美李连杰的身手飞扑过去。
“为什么拍我?”他怒吼着要强抢观光客的相机。
安垂斯这才明白为什么年轻黑人要站在瑟妮儿身边。
“我叫安垂斯,她是瑟妮儿,请问你是?”
因为他严肃有礼的口气,年轻黑人不由得泛起笑容。
“阿森,我叫阿森。”
之后,年轻黑人——阿森又带他们去欣赏特技直排轮和特技脚踏车,肚子饿了就买些传统南方风味糕饼来吃,再继续往下走。
阿波罗剧院的表演涵括所有黑人音乐,从灵魂圣音、饶舌到蓝调;126街的艺廊专展当代艺术,里面各种稀奇古怪的艺品都有,前卫、超现实又另类,有些让人看了会心一笑,有些却会让人想尖叫;155街的洛克公园可以说是街头篮球圣殿,即使是NBA巨星来到这里也要谦卑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