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份放心,她从来没有让父母亲失望过。
十九岁,考上大学的时候,父母跟她一起吹蜡烛。
二十岁,廖哥哥不好意思的来送生日蛋糕,爸妈热烈的欢迎他。笃定的,还年少的穆棉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廖哥哥是,“家人”。
二十二岁,廖哥哥的爸爸妈妈送来和服做礼物,吃着妈妈做的戚风蛋糕,欢欢喜喜的和初见面的穆棉及爸妈相谈甚欢。
这是应该的,因为廖哥哥的爸妈,当然也是我的,“家人”。
年轻的穆棉这么的相信世界。相信她的家人会渐渐增加,每增加一个“家人”,就是增加一个爱她的人。
直到那天来临。世界倒错翻转。那个窒息的血色黄昏。
赶去日本,她深爱的家人只剩几小袋碎肉,但是廖哥哥的遗书,居然躲在不锈钢保温瓶里留着。
潦草的几乎看不懂的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自己真的没见过这张纸条。
活下去。小棉,为了我们全部,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微湿的纸条,她的泪水和廖哥哥的泪水混合,真的非常非常的苦涩。
为了这张纸条,她咬牙捱过这么多年。生活的鞭痕。寂寞的鞭痕。想念的要发狂的鞭痕。穆棉的眼前模糊起来,紧紧的抓着护身符,里面藏着廖哥哥给的纸条。
为了不再失去,除了赛茵,她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勉强自己走下去。但是赛茵的死,却崩溃了她。然后她遇到了一定会失去的至勤。
不要离开我。悄悄的,绝望的,在心底呐喊着,却永远也说不出口。
“我不会离开。”至勤从背后抱住她,声音接近呜咽,“所以,请你不要离开我。”
眼泪终于慢慢的滑下来,朦朦胧胧的眼睛中,缓缓西落的星月,泛着五芒六芒的霜花,渐渐模糊,扩大,像是蔓陀罗一样。粼粼的水光满室。
终于,他们一起看到,画里的深海,还有海面上蔓陀罗颤抖摇曳的光。
她的猫(三十)
相吻着,像是就要没有明天。
严寒日趋浓重。在短暂的寒假里,回到过往的安静气息中。待在家里的至勤,在朝东的小房间里画画,有时背着摄影机出外取景,要不就看书,玩计算机,彻底的享受安静,享受和穆棉相依的光景。
但是穆棉连在轻笑的时候,眉间都有忧愁的阴影。
“试着相信我,好不好?”轻轻揉着她的眉间,“相信也是过一天,不信任也是过一天。但是…你相信我的时刻,却可以快乐着。将来的忧愁,将来再来承担,好不好?”
望着他清澈通透的眼睛,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不禁抚着他的头。
“的确,我没办法时时刻刻爱着穆棉。在工作的时候,在上课的时候,在社团的时候,是的,很少很少想到穆棉。因为穆棉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脏,“所以我用不着时时想着。因为就在这里。”
“但是,只要一空下来,我的心里,就只有穆棉而已。”
酸楚涌上眼眶,停了一下,让眼眶里的泪退回去。
“我们差了十七岁。你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穆棉温柔的说,就因为如此,所以…她不敢阻挠至勤的未来。
“如果没有穆棉,再好的日子也不好过。”将穆棉的头搂进怀里,“十七岁而已。”
“我可以当至勤的妈妈了。”抱紧他,享受被照关怜爱的感觉。
“但是,穆棉不是我妈妈。”
“将来我会先老。”
“我也只是老得慢一点。”
哭泣是一天,欢笑也是一天。她的眼泪慢慢的干了,开始有了真正的笑容。
年夜饭。至勤拒绝了母亲要他回去,穆棉也拒绝了良凯要接她回乡过年的计划。
他生气的摔了电话,穆棉有些黯然,缓缓的放下话筒。
至勤从背后抱住她,“没关系。我在这里。”他听见了摔电话的声音了。
穆棉勉强的笑一笑,握住至勤的手。
坚持年夜饭要由他来请客,穿着昂贵雪纺大衣的穆棉沉思了一下,笑咪咪的指定地点。
至勤挑高了眉毛,想想,又笑了。
所以他穿了颓唐的长风衣,挽着贵妇般的穆棉,漫步在龙山寺附近的夜市。
夜来灯火缭绕。冷得几乎僵硬的大年夜,整条夜市沸腾着,弥漫烤香肠的气味,为了畏寒,相偎着行走。
这样的他们,在庶民风格强烈的华西街夜市很受瞩目。清丽脱俗的少年,和雍容优雅的中年美女,用着自然的暧昧态度,让人揣测两个人的关系。
吃了烧酒鸡,吃了蚵仔煎,等再也吃不下的时候,便到处游荡着夜市。
至勤顺手买些小东西给穆棉,这让她觉得像是回到被宠爱的日子。但是看着极力装出大人样的至勤,她还是觉得好笑。
“至勤,你就是你,不用装大人了。”她轻笑着。
被看穿的至勤,伸了伸舌头,“我想当穆棉的家人呀…疼爱穆棉的家人。”
定定的看着他,柔声说着,“至勤早就是家人了。”
但是我想疼爱你。就像被你疼爱一样。不仅仅当你的猫。我也把你当成我的猫。
用力的握紧她的手,在五颜六色的饰品中,看到两圈简单的银戒。虽然心不是戒指可以拴住的…但是他想把自己铐起来,让穆棉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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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她的猫(三十一)
想把戒指套在穆棉的手上,结果穆棉把左手伸出来。
“也对。银戒指不适合求婚用。”至勤严肃的说。
轻轻敲了他的头,穆棉笑着,让至勤把戒指戴上去。
“等我。等我能独立的时候,我要娶穆棉。”至勤专注的看着她,没有笑容的静穆着,贪看着他无瑕的容颜,觉得他背上虚拟的翅膀扇动,气流居然强烈如电流。
急速上涌的幸福感,让她呼吸困难。
整个大年夜,都在夜市游荡着,一直游荡到龙山寺的前面,宁静的山门从来不会在深夜里开启。也就把夜市的嚣闹关在门外。
就像在这片深夜寒气侵衣的时刻,他们的耳朵自动关机,将所有的烦扰赶了出去。
齐齐在门外跪下,双手合十。没有牵手、亲吻、拥抱,却比任何时候都贴近对方。
神祇…若真的有神祇的话。请倾听我们卑微的愿望。冰冷的银戒让体温烘暖了,双双闪着幽微安静的光。
只要能在一起就好。即使要减寿十年、二十年。请倾听我们卑微的愿望。
没有说出口,却许着相同的愿望。
轻拥着,静静的离去。
“明年的过年,我们还是一起过。”
“当然。”
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如果分离的那刀真的会来…等砍下来再喊痛不迟。现在不用急着哭。
穆棉的笑容渐渐增多,医生虽然觉得心惊胆战,却也不得不同意她的状况的确好转。
尤其开学后,至勤将社团全辞掉,只剩下打工要忙外,时间显然空了出来,每天看得到至勤的心安感,让凄惶惹人疼痛的穆棉,渐渐焕发出活力,许久没听见的大笑,偶而也会在家里出现。
一点一点,重重封印的少女穆棉,从岁月摧残的手底,露出淘气的眼睛。
这让至勤快乐起来,工作时分外的带劲。他和烈哥已经成了拍档,镜头下的至勤,从最初的冷漠和僵硬,之后粗野的泼洒自己的魅惑力,到现在,温柔宽宏的天使样。
他成了新美国棉的代言人,就为了他听见“棉”这个字,满溢出来的爱与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