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他将晒好的药收起来,看见道姑正独自站在药堆前沉思。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孔,但他敢用性命担保,那块黑纱下的脸一定是愁容满面。
“怎么了,婆婆有何难处?”彭峻威大步走过去放下药,关切地询问。
他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道姑一跳,她略微一怔,迅即问道:“此问何来?”
“因婆婆双肩僵硬,似乎不堪重负;垂首沉思,似被某事所困,因而有此一问。”
道姑身子再次一僵,面巾下的脸上布满惊骇。他还是像当年一样敏锐,仅从外形就能揣测出人的内心,看来自己得与他保持更远一点的距离!
她竭力平息着内心的惊慌,缓缓地说:“我是在担忧。”
“因为我娘的病情吗?”彭峻威急忙向前一步。
道姑知道无法在这个聪明过人的男人面前假装,便坦言道:“没错。”
这下彭峻威急了。“我娘的病不是正在好转吗?怎么?难道是假象?”
“不,不是假象。”道姑急忙纠正他,没在意自己的语气里竟有几丝安抚的意味。“夫人的病情确实是好转了,但贫道所忧的是夫人至今无法恢复的说话能力,按说,肢体恢复知觉后,应该就可以说话,可是……”
彭峻威心里一凉。“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娘的病其实并未完全治好?”
“也不是。”道姑的口气略有迟疑,她的手轻触桌上的药包,沉思地说:“也许还是得找到另外一味药材才行。”
彭峻威着急地问:“什么药?只要你能说出,我定能找到!”
“长鞭红景天。”
“长鞭红景天?”彭峻威重复着,想起以前听人提起过,俊秀的眉眼一开,笑道:“那不就是长在高山石缝里的草药吗?”
“没错,正是那种草药。”
“那有何难?我去各大药铺找,一定能找到。”
“不行,夫人的病必须用新采的花瓣。可是此刻并非采摘季节……”
“那么就无法找到吗?”彭峻威的心头一凉,十分焦虑地问。
无尘道姑摇头道:“倒也未必。此药的采摘期虽然还嫌早,但如果到温度较高的峡谷中去找,还是可以找到的。”
“温度较高的峡谷?”彭峻威沉思着。“此季什么地方较热呢?”
“据贫道所知,柳河沟盛产此药,而且那里有不少温泉,故气温较山谷外高,只是那里路途遥远,以贫道脚程来回也得月馀,实难……”
“柳河沟?”彭峻威放心了,那地方他这几年率部巡视时曾去过几次。“那不就在长白山西麓吗?”
“没错!就是那里。”对他的见多识广,道姑似乎很高兴,语气也不像以往那般尖锐。“那里石壁陡峭,是长鞭红景天生长的好地方,如果凌晨去采带露水的花瓣,那药效就更好了。”
看她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彭峻威也觉得很愉快,便问道:“长鞭红景天的保鲜期可有多久?”
“若置于湿木盒内,可保鲜七日。”
彭峻威大笑。“婆婆不用担心,在下保证七日内定可赶回。”
“有何好方法?”
“让在下随同前往,绝对可以成事!”
“不!你不可同往,贫道独自前去,否则宁可不去!”道姑平和的声调突然又变回了往日的冷硬,并显得高亢激昂。
彭峻威闻言,俊美的脸上满是错愕。“为什么?婆婆不正是为了救人前来吗?何以因区区小事要置在下亲娘的性命于不顾?”
“没错,贫道前来正是为了救治夫人,但贫道绝不与男人同行。”
一听此言,彭峻威既生气又好笑。“婆婆实在多虑了,在下虽为男子,但谨守礼仪,绝对不会对婆婆无礼。”
“谨守礼仪?哼!”不知为何,道站竟冷哼了一声。
“婆婆此为何意?”听她语气轻蔑,彭峻威不解地问。
但道姑不回答,只是挺直了身子站在他面前。
她的鄙弃与不信任,令彭峻威很不舒服,他口气强硬地说:“请恕在下直言,若非为了早日治好娘亲的病,在下也无意与女人同行,可事到如今,由不得你我,今晚请婆婆做好准备,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说完,他迳自转身走了,只留下道姑琢磨着他的话。
无意与女人同行?!
看来他真的变了,不再穿梭于女人堆中!黑纱下,她笑了。
第九章
当晚,彭峻威将与道姑的那番谈话告诉了爹爹和两位嫂子。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雁翎了然地说:“难怪先前她找我和云霏去,说她得离开数日,将药方和照顾娘的事交代给我们,原来她是要去寻药啊!”
云霏也说:“这就对了,刚才我看见她在院门口兜转,跟她打招呼,她都没有搭理我,好象心事挺重的。峻威哥哥要留心,也许她想独自离开呢。”
彭峻威一笑:“二嫂不必担心,将军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云霏点点头。“不过,道姑似乎对你真的有些误会,要不你别去了,派其它人护送她去吧。”
“不行。”彭峻威摇头。“这关系到娘的病,我不放心别人去。”见大家不语,他又说:“找到药材后,还得趁新鲜赶着送回来,这可得靠我那匹日行千里的宝马呢!况且出了奉天,进入山区后,谁知会有什么危险,我得亲自去保护婆婆。”
被他一提醒,彭翊赞同地道:“威儿说的是。道姑是咱们家的恩人,得好好保护她。而且在山石陡壁间采药,威儿这身功夫也正可派上用场。”
自幼生活在大娘和姊姊压力下的云霏,对人情世故多有了解,便提醒地说:“那峻威哥哥多带几个人同行,好不好?这样也可避免道姑的不自在。”
“这没问题,我会带几个人同行。”
“那太好了。这样道姑就没有理由不回来把娘的病治好。”
第二天一大早,换了一身外出便服的彭峻威在马厩里备马,随从则在备车。他希望尽早出发,早日找到药材来救娘。
云霏突然匆匆跑来。“峻威哥哥,道姑要独自先走,大嫂正设法拦着她。”
“固执的婆婆!”彭峻威无奈地说。“我很快就好,二嫂先去帮忙大嫂缠住她吧。”
“好!大嫂已为你们备好路上的吃食了。”云霏说着,立刻往前头跑去。
“贫道此去正是为了寻药救人,你拦着我干嘛?”前院内,肩背小包袱的无尘道姑正生气地指责不让她出门的雁翎。
雁翎好声好气地说:“您得先吃了早饭再走。”
“吃什么早饭?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
“婆婆说得没错,可起码得等在下一道上路啊。”彭峻威牵着马走来。
听到他的声音,道姑似乎更气,拨开雁翎就往大门口走。
就在这时,一个面貌清俊的男子跨进门来,差点与她撞个满怀。蓦地——
“你……”道姑蓦地脚步踉跄,身子摇晃,连声调都不稳了。
“对不起,是在下莽撞了!”来人急忙道歉,跟着扶了她一把。
“夏雷,你来了!”云霏欢喜地同来人打招呼。
“二少夫人,”夏雷一看到云霏,就大步越过彭峻威向她走去,仿佛没有看到彭峻威的存在。“昨晚二少爷才告诉我夫人病了,我特地赶回来看看。”
“是的,娘病了,我带你去。”云霏说着,拉着他往爹娘的院子走去。
彭峻威冲着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夏雷大声喊道:“夏雷,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