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文两贵妃在酒席上争宠,累得李成龙一颗脑袋左边转转右边转转,这还是台面上的情况。花盼春在猜,台面下的两双美人腿说不定正挟着刀剑厮杀互砍哩。
“我想去透透气。”她讨厌这种气氛,加上完全没有食欲,留在这里也只是看别人吃,也让别人看了她倒胃口,不如去闲晃,吹吹风。
“韶光,陪着她。”
“不用了,我在附近走一走罢了,韶光留在这里保护你……”他比她更需要韶光跟前跟后地保护,毕竟树敌无数的人是他而非她。
“盼春姑娘,请。”韶光抱拳上前。
不怕死就随他便好了。哼。
花盼春起身离席,有人瞧了她几眼,但没人询问她上哪去。对众人而言,她是不相关的外人。
“呼。”
花盼春长长吁一口气,双掌背在腰后,走向湖畔凉亭,这处距离弥月宴不远,还能清楚听见热闹的歌舞琴笙,但是不像酒席闷,湖风吹来很凉爽,减去不少反胃作呕的不适。.
“李祥凤那家伙,故意说些应心的事来吓我。光看他那种狐狸笑,就知道他想让我不好过。”结果真如他所愿,她什么美食都吃不下,只能饿肚子。
“王爷说的那件事,是真的。”韶光在她身后道。
见花盼春回头,韶光脸上多出苦笑。“王爷不是在吓你,他说的,是真的。皇妃死时,王爷在场,目睹一切。”
花盼春皱眉,听见韶光的话,她心窝口像被狠捶了一记,痛得她忍不住揪紧胸前那处衣裳。
“王爷那时才十一岁,你无法想象他站在那里,在想些什么。那胎儿,是在他手上断气的,王爷抱着她,是个女孩儿,他的亲妹妹。”
花盼春觉得有股寒意袭上身,让她四肢百骸都打颤发抖。
“有一阵子,王爷完全无法进食,他吐得比你还严重──”
“不要再说了!”
花盼春阻止他,韶光也真的听话不再开口,沉默伫在她身畔两步远之处。
花盼春吼完,转身对着湖畔干呕,她吐不出任何东西,却又停不了腹间涌出的难受。呕吐的感觉很痛苦,明明是用来下咽的喉头硬生生要扭转它的用途,当然痛苦,她呕出了眼泪,伏在凉亭畔喘气。
好不容易翻腾的嚅心感停止折磨她,韶光体贴递来一方帕子,她捂住口鼻,嗓音有些颤:“他露出那种表情……我以为他在说笑,他那种人……是会拿这种腥风血雨当笑话的,他明明就在笑──”笑着对她在说话,让她完全无法知道他是用怎生的心情在说着那样的过去。
那个笨蛋!逞什么强呀?!
“我那时很担心王爷会杀了你。”因为那时的她,是踩在王爷伤口上的,只要王爷怒极,就可能取她性命。换作是任何人,在面对那时的王爷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但王爷没有,他也相当惊讶。
“所以你才会叫我别再说……”
“王爷有时手段是狠了些,但是生在争权的宫里,他有他的生存方式。就算不犯人,也可能会成为别人的绊脚石、眼中钉,被人除去。”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这些都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说不定盼春姑娘与王爷易地而处,你杀的人会比他更多。”
“……”花盼春无法反驳。她本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乖姑娘,有人犯她,她一定会回击。
只是她成长的环境好单纯,陪着大姊经营小小饭馆,夜里执笔写写书,没有人会恨她恨到想杀她,她不会明白杀人是为了自卫的悲哀感受。而她竟然还大言不惭地指责这种行为的不是……
她根本就像个不知人间疾苦却又不懂装懂的笨蛋,一个生活幸福美满却控诉生活贫瘠的人偷拐抢骗是小人行径的笨蛋,一个没饿过肚子却鄙视捡拾地上食物果腹肮脏的笨蛋。
她情愿只知道李祥凤是一个残忍无情的暴戾王爷,不要去了解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的人。若是不了解,她就能继续讨厌他……不要懂他,就不会为他心疼;不要懂他,就不会为他难受,就不会……让自己鼻酸。
“韶光,别让他知道我听你说过这些事……”
“我知道。”
因为她还不想死。
第六章
半个时辰后,花盼春回到酒席,坐回李祥凤身边。
李祥凤似乎有些醉了,灰蓝的眼眸微微眯合着,见她回来,勾起撩魅的笑,将她搂在臂弯里,爱怜亲吻她柔软的须角。
当他贴在她耳边哼起怪腔怪调的小曲儿,她才知道李祥凤根本是完全醉了──他就枕在她的肩上,缓缓睡去,泰半的重量全压给她。
“韶光,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他醉成这样。”花盼春闻到他满身酒气,像被人浸到酒坛子一样。
“不用回去了,带祥凤去老地方休憩就行,那里还是替祥凤空着。”李成龙闻言,直接交代花盼春。
花盼春自然不懂老地方是指哪里,但韶光很清楚,他对花盼春做出微微颔首的动作,接着扶撑起李祥凤,花盼春攀住另一边,跟着韶光走。
“老地方是指哪里?”待两人离开酒宴好一段路后,花盼春才好奇问。
“王爷母妃的静梅斋。”
“不会刚好是她死前待的地方吧?”她拢起眉猜道。
“是。”
一猜就中。
“那么别去吧,李祥凤不会喜欢那里。”
“王爷时常在醉后都住那里,他没在意过。”
“哪可能不会在意?!娘亲和妹妹都死在那里,还不是用含笑九泉的平静模样嗝气的,那屋子里剩下的回忆不可能会好,就连我这种不过听听的人想到要踩进那屋子都会怕,何况是他?”
“但……王爷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意之举。”韶光也迟疑了。
“你告诉我,什么叫在意之举?踏进屋子前大哭大闹说我不要进去我不要进去?还是进到屋子里去翻桌摔椅顺便将屋子砸掉?”
韶光低头不语。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以为是地乱猜测,或许李祥凤真的全然不在意。”花盼春也不认为自己多懂李祥凤啦……
“王爷每次回静梅斋,都是喝醉的。”韶光突然说道。
“我就知道。”花盼春有些生气,气竟然没有人发觉他的心情,让他独自以醉来麻痹自己睡在那处记忆血腥的地方,好残忍、好过分。“皇城这么大,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借睡吗?要是真没有,扛我也要把他扛回去!”她咬牙,不是赌气,而是坚持。
“明早皇上应该会让人来请王爷一块用早膳,若王爷不在宫里,恐怕不妥……”韶光沉思半晌,“还有处为十七王爷特别空下来的园子,但十七王爷很少回来,那里可以。”
“李祥凤的十七弟?”
“不,是王爷的十七叔。”
“无所谓无所谓,就扛他去那里。”
“那处园子离这里有些距离,我去找轿夫来吧。”韶光将李祥凤暂放在玉阶上。
花盼春一并坐下,让李祥凤靠着她睡。
韶光临走前再三叮嘱,“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开。”
“嗯。”她颔首。
韶光走后,花盼春才揉揉眼,“窝囊鬼,掉什么泪呀?!”她斥责自己,但控制不了眼泪泛滥。
好替他心疼……
舍不得他必须变成这样的人……
如果可以,她想在他九岁那时,在他身边,将她所会的所有游戏都教给他,陪他快快乐乐地玩,享受一个看似平常却又真切的童年。
如果可以,她想在他十一岁那时,为他捂住双眼,不让他看到那些血腥,或是在他曾经作恶梦、夜里无法成眠时,握住他的手,陪他熬过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