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铁保恭身应诺。
待主子们都出去后,他轻步来到床边,凝目仔细审视小工子,心头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激昂的愤慨。
他和小主子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在他的印象中,小主子总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十分得意,那张小奶娃的脸儿也总是圆圆润润的十分可爱,二十多年来,何曾见过小主子如此瘦瘠孱弱、气息奄奄的模样,此番头一遭见到,不由得使他既愤懑又痛心。
可恶,若是他在小主子身边,拚了命也下会让小主子被折磨成这样!
他慨叹着拿开搁在枕头旁的毛巾,又见小主子的被子没盖好,便细心的把被子掖紧了,想一想,又去多取来一条毯子为小主子盖上,刚拾掇妥当,忽见小主子的睫毛一阵细细的颤动,徐徐扬起。
“大阿哥,您醒了?”他惊喜的大叫。
圆溜溜的眸子睁大了,金日看着铁保,眼神先是一片茫然,片刻后才逐渐转为清澈,然后,他显得有点困惑。
“铁保?”
“是,大阿哥。”铁保弯腰趋近金日,以便听清楚小主子低弱的声气儿。
“北京城里的铁保?”
“是,大阿哥。”
“庄亲王府内的铁保?”
“是,大阿哥。”
金日眨了眨眼,努力理清意识。请告诉我,我在作梦。”
铁保失笑。“没,大阿哥,您没作梦。”
不是作梦?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不是周公,也不是周公他儿子,而是真真正正的铁保,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爷、福晋带我来的。”
“……他大爷的!”
“大阿哥,铁保是哪里做错了,让您一见就搓火儿?”铁保嘴里问得委屈,其实心里快笑翻了。
“阿玛、额娘会带上你一道来,这只有一个原因:额娘要你来眼着我。”金日咬牙切齿地道,细弱的音量稍稍拉高了,眼里火花缤纷灿烂。“他大爷的,我自由自在一个人,干嘛要你来跟着碍事儿!”
“不只铁保啊,大阿哥,”铁保硬憋住笑。“还有何伦泰呢!”
金日呆了呆,呻吟,“真他大爷的!”又喘回原来的弱声弱气了。
铁保是塔布的儿子,何伦泰是乌尔泰的儿子,当年塔布和鸟尔泰才十二岁就伺候在允禄身边,如今铁保和何伦泰都二十五了,早该轮到他们俩来跟着金日,可是金日跟他老子不一样,他不喜欢有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拉屎拉尿,于是死推活推,打死不让他们跟着。
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让他们逮着机会跟定小主子了,怎能轻易放过!
铁保忍不住笑开了。“大阿哥,有铁保和何伦泰伺候您不好吗?”
金日嗤之以鼻的哼给他听。“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惹人硌应了!”
“福晋要铁保在这儿伺候您呢!”铁保愉快的说。
金日恨恨一咬牙。“扶我起来!”
“是,大阿哥。”
铁保小心翼翼的扶他起来靠着好几颗枕头半坐半躺着,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金日便喘得差点断了最后一口气。
“天爷,我……我是攀了山,还……还是奔了三……三千里路了?,”
“我说,大阿哥,”眼看小主子的脸色竟然开始发青,铁保笑不出来了,心惊胆战地猛吞口水。“您再躺回去比较好吧?”
“不……不要,让……”金日虚脱似的阖上眼。“让我歇口气儿。”
铁保连忙去倒杯温热的参茶来给小主子喝,好半天后,金日才缓过一口气来,喘咳几下,无力的睁眼。
“我老婆呢?”
“被福晋逼着离开大阿哥您的床边去吃馄饨了。”
铁保依然战战兢兢地端详着小主子,唯恐小主子的脸色继续发青,再下去就会变绿,然后变黑,那时可就不妙了。
“被逼?干嘛,那馄饨给谁下毒了?”
见小主子还能要嘴皮子,铁保这才放心了一点。
“打从大阿哥您昏倒那日开始,半个多月来,少夫人一直守在您的床边寸步下离,不是伺候您,就是握着您的手掉眼泪,眼看少夫人一天天苍白,福晋觉得不好,趁今日冬圣,便亲自下厨煮馄饨要少夫人一块儿去吃,但少夫人坚持不愿意离开您的床边……”
“是么?”金日很夸张的拿眼左右张望。“我可没瞅见翠袖在哪儿,躲床底下不成?快,把她叫出来,我想瞧瞧她!”
铁保失笑。“是福晋威胁少夫人,说若是她坚持不肯去跟大家一块儿吃馄饨的话,王爷会生气,又那么恰好王爷哼了一声,顿时吓得少夫人半句话不敢多说,慌忙跟着福晋去了。”
“额娘……”金日哭笑不得,又咳了好几下。“真诡诈!”
“大阿哥,”铁保看着金日。“您精神还好吧?”
“好又怎地?不好又怎地?”金日没好气地反问。
“奴才该去通知福晋说您清醒了吧?”
“去通知少夫人,福晋就不必了!”金日喃喃道。
铁保又失笑。“是,奴才去通知少夫人,可您千万别乱动呀!”
“等我能动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话。”金日咕哝,喘咳着,疲惫的阖上眼,就这么几句话,他已经累得可以再睡上三天三夜了。
片刻后,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他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额娘,您不进去?”
“不,他最想见的人是你,你先进去吧,我们待会儿再进去看他。”
未几,他感觉有人坐到床边来,软软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贴放在他胸前。
“夫君?夫君?”
有人在呼唤他,低柔的轻喃中透着迫切的期盼,他却依然睁不开眼,于是,他握住放在他胸前的柔荑,眼睛打不开,那就张嘴说话吧!
“躺下来。”
“咦?”
“陪我睡,好久没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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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真的又睡上三天三夜,金日这一觉可也睡到了翌日几乎同一个时辰才醒过来,喝过药和鱼汤之后,总算又多长了些精神,铁保很识相的自动退场,和何伦泰一起守在房门外,免得待会儿被某人拿扫把轰出去。
待闲杂人等一离开,金日便要翠袖坐近他点,仔细审视她片刻后,心疼的抚挲她憔悴的脸儿。
“瞧你,这般劳悴,那些该死的藏人究竟是如何挫磨你了?”
怎么也没想到,才两句话而已,原本还温驯地任由他抚摸的翠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嚎啕大哭起来,金日一呆,顿时仓皇失措地慌了手脚。
“咦咦咦?你……你这是怎么了?该死,那些藏人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饿肚子?鞭打你?还是……”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话猛然顿住,怒气冲冲的掀开被子要下床。“可恶,我要去分了他们的尸!”
翠袖慌忙按住他。“不用你去,他们已经被分尸了!”虽然不是左右两半,但上下两截的“效果”更惊人,他应该会满意。
“呃?”
“而且他们也没有对我怎样,是……”翠袖哽咽着拉回被子帮他盖好。
“是什么?”
“你。”
“我?”金日一时茫然,继而啊的一声,“你等了倍儿久是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已是没日没夜没死活地赶路了,可是……唔!”他的嘴被捂住了。
她摇摇头,抽噎着。“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
拉开她的手,他点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她不掉泪,什么都行!